翌日一早，坊门方开，李时便驾着马车往皇陵而去。同行除了萧遥外，还多了个秦翊，这让李时觉得郊外的空气都不好了。
“我只是来看逍遥先生刻骨画像。”秦翊如是说，萧遥只负责傻笑，李时还能说什么，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有肚量的人。
在献殿祭奠了一番，李时亲自去墓室开棺验尸。皇室喜欢用金丝楠木做棺，传说这种棺木能让肉身不腐，其实不然，打开棺木，他们看见的却是一具由内而外的破碎骸骨，连头骨都崩裂了。
这烧得可真是干净透彻。
“她的骸骨尽碎，我只能尽量复原。”
萧遥用了很长时间来复原骸骨，而这具骸骨头一回考验了她这个画骨师对骸骨的认知功底，在拼完骸骨后，竟然有一片小碎骨她找不到应该放哪里。
这可就尴尬了。
“先画吧。”李时道。他们要的只是确认这骸骨是否是沈宛，由此证明外面获得的骸骨到底是沈宛本人，还是长得像的人。
萧遥画得的结果并不出他意料，墓中人眉眼有些像沈宛，但脸型却不像，基本能确认，并非沈宛。
秦翊拿着画像仔细查看与沈宛画像的差别，点点头：“这的确不是沈宛！既然来了，不如将另外两位的也一道画了。”
这个提议，没人反对，第一个人身份有假，保不齐后面两人也并非原本的端王妃，但后面的验尸结果很令人意外，两具骸骨，都是本人容貌无疑。
看到这个结果，三人面面相觑。一人不是本尊，而两人却是本尊，这到底说明什么？
萧遥仔细端详骸骨，虽然都是烧死，但独独“沈宛”这具尽皆碎裂。要说是因为当初“沈宛”在厢房，扑火不及时，烧得更通透，另两人一个在婚车一个在青庐来不及烧透火便熄灭了，也不算说不过去。
但萧遥不是没见过在房内被烧死的人，但骨头还真不至于碎成这样。
拿起“沈宛”的骸骨看了又看，萧遥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佩剑借我用一下。”
大周男子不管文武，都喜欢配剑，李时随手解下自己的佩剑给她。
萧遥分别取了三具骸骨其中一块骨头置于佩剑之上，再将佩剑拿到烛火上烘烤，很快佩剑导热，属于“沈宛”的骸骨莫名自燃，另两块没一点反应。
李时和秦翊都有些吃惊。
萧遥熄灭骸骨上的火，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这样。”
“如何？”
萧遥将骸骨小心且恭敬地放回原位，答道：“以前验骨，我发现好丹道的人骸骨更易碎，也更容易燃烧，这是因为他们吃的所谓仙丹里含有大量的硫磺磷石之类的物质。这些东西长期服用，会沉淀到血液和骨骼里，即便死后也不会消散。我猜测，这位假扮沈宛的人，应该就是长期服用这些仙丹，看她这骸骨模样，只怕，她服用的量是那些好丹道的人的数倍。”
李时道：“若真是数倍，已经能引起中毒。寻常人断不该会这般服用，除非是为了某种目的，刻意而为之。”
秦翊接话：“比如，掉包沈宛，让其代替者自焚，即便及时扑救也无法阻止其自燃而亡。”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推测很大胆，但却是他们现在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李时沉吟半晌：“我记得沈宛的卷宗上说，当时她坐在闺房铜镜前梳妆，两名侍婢陪侍在侧，突然烛台倾倒，点燃了沈宛身上衣物，尽管侍婢及时扑救，却并没能熄灭大火，反倒让自己受了伤。当时有人怀疑是这两个侍婢阴谋害主，将她们提交大理寺。最后这事是我出面审理的，两名侍婢确系无辜。”
种种迹象表明，沈宛被掉包不是偶然的，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徐乔和张琼华的也同样被烧死，这就不合常理了。
“端王，”萧遥突然看向李时，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该不会是你逼婚，沈宛迫不得已只能用这种毁尸灭迹的手段逃婚，而你发现端倪，恼羞成怒，转而杀人泄愤。为了掩盖这一罪行，便故意传出克妻之说，再杀害徐乔与张琼华，以此证克妻之名？”
啧啧，这个推论可真带劲！
李时淡漠地瞥了她一眼，顺手丢去一颗小核桃：“补补脑。”
萧遥：……
“私以为，逍遥先生的推论颇有几分道理。”秦翊启口，“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从眼下的情况看，的确是有人代替沈宛死在闺阁。姑且不论沈宛的死法，至少这三人都死于火，但又死得并非一致，如果代替沈宛的人是自燃而亡，那后两人，便可以解释为有人在故意模仿她的死法行凶。”
“我记得端王克妻之说便是在徐乔死后传扬出去的，张琼华的死更坐实了这个传言。”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李时。当年的李时，可是长安城名门淑女的春闺梦里人，经此一事，便再无人敢问津，啧啧……
她才走几年啊，这个混蛋男人竟然连娶三任妻室？萧遥搓着牙花子：“若对方的目标是端王，如此便有三种推论。其一，爱而不得的人想要报复；其二，对手要绝了端王的晋升之路……”什么厄运体质，克妻克母，连开府建牙都能遭天妒无疾而终的，李时的前程几乎就败在这些事情手上。
李时和秦翊尽皆看向萧遥，久等不语，秦翊问：“那其三呢？”
“还没想到。”萧遥坦然得犹如清风朗月。
秦翊默，这孩子，现在越来越顽皮了。
李时眼角抽搐了一下，编不出来完全可以不编。
“端王，你有没有想到有谁对你爱而不得，能下此毒手？”显然萧遥最介意这第一个推论，口气都开始泛酸。
李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若真有，那只能是秦姝了……”
唰！
四道目光齐齐朝他杀过来，瞬间刺透空气，扑上李时淡漠俊美的脸。李时却无动于衷。
秦翊一向春风和煦的脸上难得见了怒气，萧遥抑郁了，拿起一块砖头，啪地一声敲碎了李时给她的核桃，还阴森森地邪笑：“啧啧，这核桃还真像人脑……”
李时的头皮默默地麻了一层，秦翊护犊子也就罢了，你个不相干的逍遥先生搞什么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命令左右，安置好骸骨，又祭拜了一回，启程回京。
回京马车上，三人都很沉默。
现在骸骨已经验完，也有了大致方向，关键的问题浮上水面：如何才能让凶手再次现身？
此事过去如许年，引蛇出洞显然是最佳之途，既然死的都是端王妃，那就再制造一个端王妃出来，但是端王的厄运体质，哪家名门闺秀愿意当这个诱饵？谁都担心自己小命被祸害掉。
“目前最好的人选便是萧君如，端王，你怎么看？”秦翊不计前嫌建议道。
李时一脸正经：“秦侍郎觉得，若让萧君如当这个诱饵，有谁敢靠近？”
以萧君如的悍勇之名，只怕幕后主使也会担心自己计划还没成功，却一不小心被她一剑给劈了。
既然是诱饵就要选看似文弱没心机好拿捏的。
“端王认为这个长安城除了萧君如，还有哪个女子有胆量敢接这个任务？”
“并非一定得女子……”李时转头看向萧遥，剑眉微挑，唇线微扬，活像一只诱拐小绵羊的大灰狼。
秦翊整个人都不好了，没见这么祸害人的：“她，不可以……”
“我愿意！”
秦翊的话被卡在喉咙里，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萧遥。
萧遥笑眯眯地看着李时：“不过，端王得表示一点诚意，比如，一百贯钱？”
小狐狸还真会坐地起价：“五十贯，不能再多了。其实我府上也有两个长得文弱的侍卫……”
“五十就五十！便宜你了！”
回到长安，各自散去，秦翊拉着萧遥避开李时的视线，解下随身的钱袋：“这里面有两枚金铤，你留着用。”
感觉这还不够，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块玉佩：“这玉佩也值两百贯，需要的时候拿去当了救急。”
“阿兄，我不缺钱……”
为了五十贯钱都以身犯险了，还不缺？
秦翊体贴地给萧遥留足面子，没有拆穿她，只道：“全当阿兄一点心意。”
萧遥鼻子一酸，将玉佩还给秦翊，但收下了两枚金铤，她敢保证，如果她一点不收，自己这个兄长一定会寝食难安。
秦翊叹息：“此事十分凶险，你可想好了。”
“阿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出事。”
秦翊摸摸萧遥发顶，很是欣慰，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翌日，萧遥还在赖床，李时亲自造访画古楼，带来一箱子色彩艳丽的服饰。
萧遥起身，随手摸了一把脸，拎起其中一件，顿时被这花俏的款式惊呆了，狐疑抬眸看李时：“做甚？”
“此番，我们要上演一场艳遇。你要扮演歌舞伎，这些衣裳合适。”
萧遥整个人都不好了，跟端王有一腿，难道不该是气质端庄的名门淑女？她的气质哪点像歌舞伎了？
“你确定这样能引蛇出洞？”
“难不成你还想跟我拜回堂？”
小心思被点穿，萧遥梗了梗细脖子：“我只是觉得，男人并不懂女人服饰。给我十贯钱，我自己去置办。”
这回李时倒是爽快，一挥手，手下便将几十斤的铜钱砸到她面前。萧遥愣了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衣服要十贯，珠钗首饰怎么也得再加十贯……”
李时负手而立，犹如玉树临风前：“本王不介意看一个裸奔的舞姬。”
萧遥赶紧收起铜钱，深怕李时这个小气抠门儿的男人反悔。出门前，特地向季斐兑换了一颗金豆子，毕竟这几十大斤的铜钱也不是她能扛得动的。
李时临阶而望，忽然醒起，萧遥男扮女装，扮演歌舞伎，可再柔弱那也是男子，她真的会女子的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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