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画骨师 > 第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
    太子妃杀害端王妃的罪名在这天早朝被群臣定下来,在李时以及秦翊的极力进谏下,皇帝力排众议,保全了琅琊王氏仅存的根脉。

    消息传出,长安城哗然。萧遥带着七宝匣去了崇仁坊,看着天下第一邸的招牌,她犹豫良久。

    崔羽已经从阿兄过世的悲伤中清醒过来,想进一步寻找阿兄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骨,他要找到凶手,为阿兄报仇,也要带回阿兄的遗骸好好安葬。

    刚出门,就见得萧遥站在外面,微微愣了一下,唤了一声,萧遥回神,挤出一抹笑容。

    “子翼,有件东西,我想你该看看。”

    看到萧遥手里的匣子,崔羽凝着眉点了点头,带着萧遥进了客房。

    七宝匣,萧遥已经打开,里面除了崔臻那张临死前的画,便是一张酿酒图。图中两名男子正在制作桃花酿。桃花在他们头顶绚丽绽放,两人穿着素色锦衣,巧笑嫣然,清风从他们身侧拂过,摇曳了桃花枝,花瓣飘落,定格了那一时刻的美好。

    桃花入髓,相思入骨,只恨年年春来迟……

    “这是阿兄的笔迹……”崔羽动容。

    萧遥没说话,继续开启。在七宝匣的最里面,放着一本徐乔的随记小札,里面记载着她此生最美好最难忘也最痛苦的时刻。

    从她与崔臻的相遇,到重逢的相知,崔臻告诉了她很多事,却从来不告诉她他的身份,但在知道他名字时,徐乔就已经猜测到了。

    萧遥将这本手札交给崔羽,便静默地坐在一旁,等着他看完。

    崔羽笑过、哭过,最后,只剩得满面凄怆的茫然。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么……

    萧遥没有再说什么,将那本手札好好放回七宝匣,也将那些画一一放回去,整个盒子严丝合缝,像是从未有人开启过一般。

    这是徐乔想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萧遥满足了她死前的愿望,将盒子交给李时。李时没有多问,只道了一个“好”字,翌日便跟她一起启程去了皇陵。

    回来的时候,听说太子妃病重,但李致告诉他们,不是病,而是一种毒药。太子妃没有选择御赐的毒药,而是选择了自己的方式离开这个人世。

    临死前她去了琼庐,在太子的怀里,死在樱花树下。

    “……我不想他毁了你的前途,不想你在史册上留下千古骂名,我想劝他永永远远地离开,他不肯,我只好给他下毒。”

    “这种毒很淡,就如感染了风寒,三日便入了骨髓,解药也不得治。我逼过他,只要他答应再也不要来长安,再也不要见你,我就给他解药。但他依然不肯……”

    “三日之后,他约你去樱花岩,我以为他会道出我的阴谋,逼我交出解药,我偷偷尾随他,结果看到他用匕首刺穿了自己胸口,名正言顺死在你眼前……”

    说这些话时,太子妃已经没多少力气,她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太子的脸。然而她依然固执地看着自己用一生爱过的男人。

    太子的手攥成拳头,激烈的情绪让他颤抖,但他没有丢开这个害死他心中挚爱却又固执地用生命去爱他的女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我见他第一眼,我便怀疑了,只是那时觉得自己多心,但接着两个妹妹进了东宫,我才敢肯定……”

    李致带着脚伤,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无论李时怎么劝,他都停不下来,仿佛不一直喝酒,他会被这些东西给逼死。

    他明明早就看出嫂子有心思,甚至隐约猜到是什么,可他没有去管,没有用心开解,若非如此,就不会酿成这样的大错。

    翌日,李致的酒还未醒,琼庐传来噩耗,太子妃薨。

    因为戴罪之身,她没能进皇陵,太子将她葬在樱花树下。太子妃下葬后的第二日,皇帝接到太子的奏折,太子自请褫夺自己的太子之位,气得皇帝差点砸了龙椅,三天没吃下饭。

    那些想借机拉太子下马的人,尽皆噤声。

    萧遥接到太子请帖很有些意外。她收拾了一番去了琼庐,在樱花岩看到多日不见的太子。只见他满头华发,穿着素衣,坐在樱花树下品着桃花酿。

    “这是四年前我与他酿的最后一坛,逍遥先生可要尝尝?”

    萧遥上前,跪坐一侧,举杯浅酌了一口:“好酒!比上回太子殿下给我们喝的还好。”

    太子失笑,笑容清浅无波:“他的手艺向来很好。我有个故事,逍遥先生想不想听?”

    萧遥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事情发生在八年前,刚及弱冠的少年李承前往清河崔家为自己寻一门亲事,不料遭到家主拒绝。为了皇族威严,少年怎么能就这样被赶回去?他决定用诚心感动一下崔家,崔家七公子首先看不下去了,抄了家伙就要来揍他。

    那时的崔臻还不过十四岁,李承有心让着他,也怕打坏了未来小舅子,崔臻不服气了,每天来约架,一来二往,两人反而开始惺惺相惜起来,但这场婚事终究无果。

    两年后,突厥来侵,李承领了旨意去督战,遭了有心人算计埋伏,崔臻游历天下,也到了北方,在关键时刻救了李承,两人被困十余日,差点饿死,最终还是撑了过来。

    自那后,每年春来,崔臻都会来长安赏樱花、酿桃花酒,年年不曾懈怠。而每年,当樱花盛开第一朵时,李承就会翻出上一年的酒,等待他的到来。

    唯盼春来早,却恨花开迟。洗手烹新酒,遥望故人来。

    李承抱着酒坛,看着最后一滴桃花酿依依不舍滴入酒杯,故事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萧遥看着他浅酌慢饮,酒盏见底,才启口问:“那殿下想给这个故事做个什么结局?”

    李承端着空酒杯,遥望远方:“血染黄沙,战死沙场。我想,这才是最好结局吧。”

    清风拂过,银发如雪,树上樱花终于彻底凋零,纷纷扬扬洒满曲江池。属于崔臻和王诗瑶的墓穴上,已经种上了花草,樱花铺在花草间,像是一片粉色缎带。

    “那夜,在樱花树下,他问我,有没有喜欢过?”

    那时,崔臻已经毒入骨髓,相知若许年,他们从没有戳破那一层窗户纸,而那天,崔臻戳破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等待第二次花开。

    “那你怎么回答的?”萧遥觉得心口好疼。

    “李氏皇族一直被世家瞧不上,我不过想用感情拉拢人罢了。”他早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未娶,清河崔氏未来家主,容不得这般蹉跎。李承本来打算等喝完那一坛桃花酿,劝他娶妻生子。然而崔臻却笑看他,说:“有些东西,给出去,便收不回来了……”

    那一剑刺下时,多年的犹豫彷徨终于在那一刻结束。崔臻掉下樱花岩,他甚至僵硬得不能动弹……往事清晰地浮上心头,那些年掩盖的真情终于像解开了封印,不可遏制地冲破枷锁。

    而现在他才知道,他那一剑不是为了让他难过,让他追悔莫及,而是为了掩盖妻子对他下的毒。他是希望他能好好与王诗瑶一起共度余生的。

    萧遥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承一脸的淡漠,无悲无喜,有一缕银发落在他耳边,轻轻抚过他脸庞,像情人温暖的手指。

    “逍遥先生能否为我画一幅画?”

    “殿下想画什么?”

    “花开并蒂,同气连枝!”

    樱花骸骨案落幕,画古楼出了一本画本,长安百姓以为会是关于这个案子的,结果看到的是一对生死兄弟血战沙场,为国捐躯的故事。故事感人是感人,可看完百姓们迷糊了。

    萧家军第一时间抢了到三本,众将士看完,抹了一把泪,问他们的将军:“这啥意思?”

    连陆鸣也不明所以,拿去问李时:“逍遥先生怎么突然豪气起来了?”怎么出个这东西?

    李时看完,默然不语,端起端王的架子道:“徐乔与张琼华的死因虽然查明,但是,沈宛的可还没解决。”

    陆鸣头皮发麻,难道就容不得他们歇息一下?

    萧遥亲自将画本送去了琼庐,然而太子并没有见她,她只远远听了一回樱花岩传来的琴声,比她头一回听到时明晰不少,仿佛看破世间繁华,返璞归真。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太子与崔臻坐在樱花树下下棋,王诗瑶在一侧烹水煮茶,樱花花瓣在他们头顶肆意飞扬,有清风笑语,有茶香环绕,那才是最完美的画卷。

    醒来时,萧遥的枕头晕湿一大片。崔羽来向她辞行,站在门外,没有出声,只是躬身一揖,那位带着希冀而来的少年,带着失望而归。至于他会不会将实情告知崔氏其他人,那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只是身为家人,萧遥觉得,他们应该知道,崔臻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遥洗漱干净,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带着季斐送她的木芙蓉摆件出门。

    季斐问她是不是后悔过,她不知道他说的后悔是后悔什么。后悔查这个案子?后悔让太子妃揽下一切?或者后悔不该插足其中?

    人一生会遇到很多岔路口,会面临很多选择,而有些选择,并不是自己想做的,而是必须做的。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也总有一些东西是任何权势都得不到。

    如今朝堂又是一片乌烟瘴气。太子不想做储君,皇帝却依然没有同意,而又有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拥立自己的势力。

    朝堂永远风风雨雨,不会停歇,又哪里比得上樱花岩上的美好与静谧?

    萧遥穿过街巷,停在镇国公府门前。看着御笔亲题的匾额,长吸一口气。今日,她也该面对自己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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