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从不认为能想出这么多手段来作案的人可以小觑,自然,不能显示的画稿也不能等闲视之。有很多方式让画稿隐匿,调制的药水不对,很可能会洗掉作画痕迹,所以她每种方法尝试时都非常小心谨慎,先在小范围尝试,不能用则停,能用才会整张画纸涂抹浸润。
经过一宿折腾,只出来前三张图画,而且三张画用了三种方法,看看剩下的九张画萧遥整个人都要萎靡了。本来,如果每一张显影方式不同,他们先找到最后一张的显影方式,看到底下个人如何死,即便届时无法完全破解所有画稿,至少可以先防备起来,但从前三张画显影结果看,越到后面方式方法越难,黑斗篷在以他的方式控制着每张画的显影次序,这便可怖了。
每个人的知识面不一样,对你困难的,对别人也许不费吹灰之力。只有对她掌握的东西了如指掌的人才可能做到这一点。
普天之下,她能想到的有且仅有一个人——陈郡谢氏逍遥郎,也就是她业已故去名义上的师父。
“出来了?”李时的声音拉回萧遥的神思。
萧遥将第三张画递给他,前两张画的是朱雀大街人声鼎沸,这一张终于看出是因为什么而让长安城变得如此热闹。
“吐蕃使团……”
吐蕃使团进京之日就在明日,由鸿胪寺卿仲长青接引,礼部安排好了所有事宜,鸿胪寺众吏分工操办。对方的下一个目标若是吐蕃使团,那麻烦可就大了。
天未亮,李时带着萧遥往太极宫走了一趟,向皇帝李乾禀报了所有事宜。事关两国邦交不可草率。
吐蕃曾经向大周提出过一次和亲,也是如今的赞普向李乾提出的,但当时因为吐谷浑介入,李乾并没答应。没料到赞普一怒之下发兵灭了吐谷浑,还兵犯大周边境,被大周悍将给打了回去,这才俯首称臣。
但这可不表示吐蕃对大周真心归顺,相反,赞普灭了附近小国,一统西部,如今吐蕃国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这回赞普遣宗室女可可西来和亲,如果失败,必然引发兵祸,以吐蕃如今的实力,只怕有些难办。
黑斗篷选在这个节点出手,惹得长安城人心惶惶,如今还将矛头对准吐蕃使团,难保不是蓄谋已久。更可恨的是,连发两件血案,不仅没找到嫌疑人,甚至没找到两者间的联系,唯一线索便是《神谕》画本,让人不得不怀疑,黑斗篷是不是随机作案,故弄玄虚,扰乱对手阵脚。
“三日之期,便是后天,你有信心破解画本么?”李乾问萧遥。
萧遥知道画本肯定能破解出来,但是,必定非常不容易。
“破解不出,皇上要杀我头么?”
李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破解不出,救不了人,也许朕心情不好,真会要了你的脑袋!”
萧遥吓得脖子一缩,李时几乎本能地靠近几分,轻轻握住她的手,脸色不渝:“父皇,她胆儿小。”
李乾还从未见过儿子如此护犊子的模样,看得高兴,摆摆手:“凡事尽力而为,案子要查,但也记得吃饭睡觉,精力好,脑子才好使,也许某一刻就豁然开朗了。”
两人这边听完李乾教诲,方出宫城,便听得李时留在虎府的侍卫来报:虎敬棠醒了。
太医说只要人能够清醒过来,烧能退下来,这命也算是保住了。这大概是这些天来唯一一个好消息吧。
萧遥和李时立刻赶去虎府。虎敬棠靠在榻上,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被烧得更不好看了。见得萧遥,虎敬棠不好看的脸还扭曲了一下,随即脸一转,视线毅然决然地落在李时脸上,再不多看萧遥一眼。
李时来,一则是想过问一下虎敬棠身上的沙袋有什么人动过,因为一翻审讯下来,所有人都说沙袋一直是虎敬棠自己打理,不曾假手于人,二则想问问他心里有没有怀疑对象。结果李时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虎敬棠自己也不知道有谁会动过他的沙袋,同时他身为陇右道军事将领,那想要他命的人可就有点多了。
既然问不出什么,李时只得离开。虎敬棠迟疑了一下,还是留下萧遥单独说话。
萧遥笑眯眯地看着他:“虎将军可是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虎敬棠脸颊一红,默认了。
萧遥又道:“我这人没别的嗜好,你真要谢随便给点钱帛就好。”
虎敬棠猛地看向她,我的身体是随便能用金钱交易的么?
“男女授受不亲,那日你摸了我的身体,我自不能平白让你污了名声。等伤好,我便去镇国公府上门提亲!”
“别!”萧遥吓得跳起来,“千万别!你就当我日行一善,普度众生!”
虎敬棠皱眉:“这怎么行?如果你是顾虑你贪财好色摸骨画像那些诡异嗜好,只要你以后不再犯,我可以包容你。身为夫君,我是很大度的!”
萧遥听得一张俏丽脸蛋都瘫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
“因为你丑!”
这都是你逼我的!
李时跟萧遥还未跨出虎府大门,就见得小厮又去请太医,一问才知,虎敬棠又昏过去了。
李时瞥了萧遥一眼:“张太医才说他醒了就无大碍。”
萧遥:“他大概是脑子不好,多晕几次有助于疗伤。”
是夜,萧遥又熬了一个通宵,一天两夜的时间,终于破解出了十一张画。前面五张都是欢迎吐蕃使团进京的热闹场景,后面画的是宫廷饮宴。与前两本《神谕》画本不同,这次画本将参加夜宴的人物画得相当清楚,皇帝、大臣、吐蕃使团里的可可西公主以及随行人员。
也许长相不尽相同,但完全可以从衣着服饰辨别出这些人的身份。换句话说,只要破解出最后一张,看到是谁遇害,就能准确找到这个人将他保护起来,但悲剧的是,萧遥整个脑神经像是卡壳了,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让最后一张画显影。
“先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会豁然开朗。”李时将人拎到榻上,还替她拿了薄被搭上。
萧遥尚在睡梦中,长安城万人空巷,迎吐蕃使团入京。鸿胪寺卿仲长青亲自策马为引,门下省侍郎秦翊作陪,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入太极宫拜见天子威仪。一翻礼仪之后,使团下榻四方馆,但可可西公主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去端王府赏莲。
端王李时好莲,尤好睡莲,所以整个端王府,凡是看得见水的地方,几乎都躺着睡莲。
“……也不知道这可可西公主是从何得知此事的?这倒是给了她跟端王相处的契机。”季斐摇着扇子在萧遥榻前幸灾乐祸地说道。
本来在睡觉的萧遥突然“诈尸”,从榻上坐起:“你说什么?那只狐狸精去了端王府?”
季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端王风流倜傥,若非厄运缠身,哪个女子看着不心动?可可西公主看上他,理所应当!”
萧遥全身毛都炸了起来,爬起来就往外跑,季斐在她身后喊:“你好歹洗把脸……”
萧遥一口气冲进端王府花园,李时迎过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身后众人的视线,默默擦掉她眼角眼屎,问:“你怎么来了?”
萧遥完全没心情理会李时的好心,探头看到那边水榭旁站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浑身毛刺都竖了起来:“我奉旨来端王府服劳役,端王府有贵客临门,我怎么能偷懒?”说罢,绕过李时,径直朝可可西走去。
这位可可西公主明明是吐蕃公主,此刻却穿着汉人衣裳,手拿团扇,婷婷袅袅地靠在水榭旁,逗鱼赏花,俨然一副世家贵女的做派。见得她过去,娥眉轻扬,眉心红梅花钿微动,身姿犹如弱柳般迎风摇曳,只是这抬眸一笑,足可颠倒众生,看得萧遥酸水都快泛出来了。
“可可西公主?”萧遥上前一揖。
“逍遥先生?久仰大名。”
“哟,公主也听过我的名号?”
可可西轻抿樱唇:“本是识不得的,奈何我有一位好老师,很是赞赏逍遥先生,每每在我耳边提及,我这不上心也得上几分。”
可可西口气温润,笑容宜人,可萧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能有幸与先生一起赏花,是我的荣幸,先生请!”
萧遥本来是杀气腾腾而来,此刻反而萎了,尤其是看到她看李时那眼神,看似很关注李时,其实,她眼中光彩都是暗淡的。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另一个人,眼神根本骗不了人。这可可西公主许是奉命和亲,而李时与她样貌年纪相当,所以才会选择李时。
“其实,公主不必委屈自己。”趁着李时走开一会儿,萧遥衷心劝诫。
“委屈什么?”可可西笑看她。
“你不喜欢端王,何必委曲求全?”
萧遥自认为是好心,谁知可可西公主神色骤变:“先生与我不过一面之缘,我是否喜欢端王你又如何看得出来?”
“喜欢一个人,眼神不是这样的……”
萧遥话音未落,可可西突然露出一个嘲讽怨恨的笑容,这个笑容出现得太突然,一时晃了萧遥的眼,她一个愣神,可可西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栽进池塘中。随扈们慌了,赶紧捞人。萧遥也懵了,几个意思?这还没进门呢就跟她开启宅斗模式了?
再看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水一浸泡,妆容都被洗没了,最出彩的花钿痕迹都没留下一点,公主美貌顿时颜色。
萧遥心道,这样甚好,就不能勾引李时了,但不过片刻功夫,可可西公主脸色水渍一干,眉心处,消失的花钿再次慢慢浮现出来,那一刹那,万物瞬间失去光华,只剩得她眉心那一朵夭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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