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不再试探她，这不在沈云嫣的考量范围内。离开报名处找了个稍许干净的地方，当解下蓑衣扔到一边，她似乎才想起刚才崔先生就算把手伸过来，有蓑衣遮挡也摸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这崔先生十分狡猾，不过是想看她的反应。
泽云庄的办事效率奇快，花名册递交上去之后，不出三两个时辰便会筛选出首道通过的人。沈云嫣不敢离远，在报名处附近溜达了一阵。像她这样的人不少，虽然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眼珠子却一个比一个刁钻雪亮，直勾勾盯着报名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
沈云嫣却没这种眼观六路的本事，只好竖起耳朵听他们聊些什么。
时下修仙世家与宗派林立，已达鼎盛之态。从前重世家而轻宗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世家渐微，家族传承屡屡受制，这才有将世家子弟送入宗派中修行学习的办法。世家与宗派相融合，几百年间倒真有几分“琴瑟和鸣”的况味。
世家子弟却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在家时眨个眼睛都有下人帮着翻眼皮，自然去了宗派之中，也得有个忠心耿耿之辈照顾。有的世家从自家旁系或下人中挑选这样的人，有的世家便直接从民间挑选，泽云庄就是后者。无疑泽云庄的路数，更倾向于宗派收徒的做法。
伴学是个好差事，对于有志修行而不得法的人，能集世家与宗派两者提点学习，收益必定良多。而对于志不在此的人，不仅有银子赚，更有机会触碰到宗派中的仙宝灵石，只要够聪明运用够恰当，日后在民间混个风生水起不在话下。
沈云嫣是奔着哪头去的？她现在还没空想。因为听到了个十分了不得的事。
“……我姑母一家是花匠，有一年城主家的花花草草死得蹊跷，城主请了我姑父前去查询。你们猜查出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嗬，竟是被四公子毒死的。”
“啊？四公子为什么要毒死自家的花草？”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这事虽然不了了之，我姑父却有幸见了四公子一面。彼时四公子不过十二三岁，已是龙章凤姿，长得十分出众。我姑父说，城主家中五个孩子，就数四公子长得好。哎，真是可惜了这身皮囊。”
“可不是，谁接近四公子谁就倒大霉，听说他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伺候他的人早些年就死光了。他不会真是千年一遇的大煞星吧？若果真如此，伴学一事我们可真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是不是大煞星我不知道，但瞧今天这日子，四公子挑选伴学想必也不会顺风顺水。”
“我同意这位仁兄的话，我姑父当年从泽云庄出来后，就莫名其妙的高烧不退，最终一病不起，可怜我姑母一人……”
他的这话说完，立即走了几个人，剩下的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有一事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什么事？”
“各位仁兄难道不觉得，四公子挑选伴学的规矩有点奇怪吗？为什么非得要男子？”
“为什么？”
“……来来来，小点声……听说，四公子，他是断袖。”
“…………”
“他之所以没个下人伺候，是因为……”
接下去的话沈云嫣没法听了，简直不堪入耳。真想不到这些男人们道起长短来，与长舌妇没什么两样。
转过几圈后，四公子的袖子断没断她不清楚，倒是那人刚才“夸”四公子是大煞星的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举目报名处四周的人，已经离开了一半之多。
崔先生出来宣布首道筛选的结果，剩下的这一半人便蚂蚁般涌了过去。
大概念了五六个名字之后，沈云嫣耳朵一嗡，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忍不住问：“崔先生刚才念的，是沈云嫣？”
崔先生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名册，微笑点头。
沈云嫣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兴奋激动与焦躁不安像一群在她心里刨坑的老鼠，挠得她差点捂住胸呼吸不过来。在屠夫家这么多年的隐忍令她本能地克制住了情绪的波涛汹涌，她表面上看起来仍显得宠辱不惊，倒惹来崔先生多看两眼。
崔先生一共念了十个人的名字，被剔除的人便心有不甘，纷纷追问：“为什么没有我？崔先生是以什么甄选的？”
问得多了，崔先生并没有不耐烦。斯文地整整衣衫，笑说道：“人是四公子亲自选的，大抵四公子他不太喜欢长得丑的人吧。”
“……”
先天不足，后天于事无补。
这下不禁沈云嫣也想歪了，嫌丑爱美？莫非四公子真是个断袖？若真是个断袖，倒也不坏。
谁知不容人多想，崔先生紧接着又说道：“以上十人，不知哪几位有修行基础？”
沈云嫣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失之交臂的怅然混杂在刚才的兴奋与激动中，显得那么猝不及防孤立无助。
立即便七七八八走出来几个人，带着一脸自信笑容纷纷报上来：“我学过符术！”
“我会丹术。”
“我……”
崔先生抬手止住他们：“各位抱歉，四公子同样不喜欢有修行基础的。”
“……”
报名处前的人纷纷作鸟兽散，边走边骂这四公子就是戏耍他们的。选个伴学还要分美丑，分美丑也就算了，还要不学无术的。他若没有断袖之癖，也必然有其他毛病。
沈云嫣僵硬地站在崔先生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是最后留下的那个人，她突然很想告诉崔先生，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崔先生，四公子……为什么选我？”她得知道原因，日后好避其喜恶，免得自己这伴学什么时候倒大霉了都不知道。
崔先生想了想：“四公子并没有选你，四公子只是选了个长得好看，还什么都不会的。你恰好就是，仅此而已。”
“你是说，四公子也在附近？”
“明日辰时你来泽云庄。沈公子不必着急在这一时，四公子，你迟早是要见的。”崔先生说完，便令人收拾了报名处，步态轻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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