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嫣被手上的伤灼醒,天刚擦亮。恍惚间她以为自己仍然躺在屠夫家的草席上,耳边依然有弟弟磨牙的声音。
听了半晌终于分辨出那是泽云庄里晨曦微露下的鸟鸣。
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不要出声。”
沈云嫣顿时全身绷紧,没想到在泽云庄里都有偷袭。
“你是沈云嫣?”那人问。
这两天她突然就出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知道她叫沈云嫣。
只好点头,摇头想必对方也不信。
那人笑了两声,拨开床间纱帐,露出张漂亮的脸来:“你昨日是跟我二哥三姐一道回来的?”
沈云嫣怔怔望着他。
这就是泽云庄的四公子,温亭昀。
果真好皮囊。
一肚子草包的沈云嫣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夸赞人的话,只是想到自己要真是个男的,与他一起断袖倒不是件让人倒胃口的事。
“问你话呢!”温亭昀用另一只手在她额头捶了一下。
沈云嫣的脸陡然红了,也许是因为刚才想的事情实在太过羞耻。她闭上眼,点了下头。
温亭昀追着她问:“见过城主没有?”
温城主倒是见了,只是……压根没说上话,也不知温城主到底看没看见她,知不知道她是谁。这样算见了么?
沈云嫣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还是没见。”
算——见了吧?
她点头。
温亭昀笑起来:“我现在松开你,你别叫唤。”
她能叫唤什么?
温亭昀说话算话,干干脆脆地放了她。发现自己下手过重,把她的下巴都摁红了,便伸手拍了几下聊表安慰。
“快起来,收拾好了跟我走。”
“是!”沈云嫣干净利落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被三月的晨风撩得猛一寒颤。
温亭昀乜眼过来,似乎觉得她有点有趣:“你不问我去哪里?”
沈云嫣边穿衣服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是公子的伴学,自然公子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温亭昀若有所思,接着哈哈一笑,说道:“这样也好。”
谁知温亭昀这厮呼啦啦地扯着她翻墙飞檐,不一会儿就出了泽云庄,走在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沈云嫣起了后怕,心想他到底是不是温亭昀?自己也是鬼迷心窍,单凭他这副漂亮皮囊就认定他是四公子了。
若不是,他是谁?若是……她心里更打起鼓来。这温亭昀是个一言不合就下毒毒死自家花花草草的人,会不会一不高兴把她这个伴学的小命也结果在深山老林里了?
从前倒听人说过,那些世家宗派大都行事正义,只是经年累月的总会出那么一个两个害群之马。
她犹犹豫豫地站住了脚,温亭昀似乎没发觉,脚程极快,分花拂柳地在前,钻进一处灌木就不见了。
沈云嫣攒眉,心想这不会又是城门口那几个人设的陷阱吧?
正愣神,温亭昀又钻了回来,不满道:“你愣着干什么?快来看。”说话间又钻回去了。
沈云嫣想,反正人是从泽云庄出来的,她又不认得温亭昀,便是错了,总不会是什么坏事。走到灌木丛边上,似乎感知到她靠近,温亭昀伸出只手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她胸提一口气,脚跟没站稳,便被眼前景象震撼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此处是一面断崖,崖上立着许多天然打磨的石块。温亭昀正扯她一同站在最高的一块上面,面对崖对面同样的嶙峋陡峭,舒朗地笑着。
脚下万丈深渊,雾障重重,以沈云嫣的肉眼看深不见底。他们什么时候攀地这么高了?
温亭昀随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哭笑不得道:“吓傻了吗?可别把自己憋死了。”
沈云嫣这才感到自己有丝窒息,原来屏着呼吸一直没放松。
温亭昀抬手指点江山:“认得那是哪里吗?”
随他所指望去,沈云嫣越过那断崖,望向高耸入云的峰尖。早晨的雾霭将其中古老而深邃的苍翠掩映地扑朔迷离,浓稠地好似一碗倾覆于天地间的鱼汤。这鱼汤里,隐隐约约浮着一座灰黑的城池,看不真实。若不仔细看,它很快就隐匿在浓雾中,仿佛不存在过一样。
沈云嫣总觉得那里有点熟悉,挠挠头一脸茫然地转向温亭昀:“四公子,是泽云庄吗?”
“哎呀,看你呆头呆脑的,原来还有几分聪明。”温亭昀颇为意外地说道,“是呀,那里就是泽云庄。”
“呆头呆脑”这个词她已是第二次听到了,两次都是用来形容她,沈云嫣内心颇感无力。
“四公子跑来这里看泽云庄?”她十分困惑。一早将她挖起来,就是为了上山看风景的吗?未免太无聊了。
温亭昀笑了笑:“多看两眼,记在心里。以后什么时候再回来,就不知道了。”
沈云嫣一愣:“四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离开泽云庄?可是……”
“我已经成年,也如他们所愿选了伴学,为什么不能离开泽云庄?你可是什么?”
沈云嫣语塞。
好像逻辑上的确如此,可是道理上总觉得他有点胡搅蛮缠。温家的人选完伴学入宗派修行那是整个泽云城的大事。出发那日整座城的人都倾巢而出前来相送,即便温亭昀是天生扫把星,可也没到要偷偷摸摸溜走的地步吧?
她越发奇怪了,这人到底是不是温亭昀。
温亭昀留恋地看了几眼远处的泽云庄,那一刻泽云庄似乎真真正正地刻在他的眸子里。他将那里一丝不苟地收到心底,低头对沈云嫣一笑:“你的家人,泽云庄会厚待,你不必担心。不过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让你陪我一起流浪,好像也挺没道理的。喂,沈云嫣,我不想入宗派修行,这样你还跟着我吗?”
沈云嫣总算听出了点苗头,原来温亭昀这是带她逃跑。人各有志,他不愿入宗派,她无可置喙。并且,这好似对她并没什么影响。
然而天意高难问,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顺顺溜溜跟着自己的意愿走的。人之一生,总有那么几样斜刺里出现的分叉,搅起一番与预想迥然不同的风云。
“四公子不想修行,为什么不告诉城主?或许城主他……”
温亭昀弯下腰来直勾勾瞅她:“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嗯?”沈云嫣不料他会突然欺近自己,慌得不留神,直接从石块摔了下去。那阵剧痛,没齿难忘。
温亭昀蹲在石块上居高临下哈哈大笑:“哎沈云嫣,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跟着我一起闯荡?”
沈云嫣真想朝他扔一把泥。
看她坐在地上不起来,温亭昀飘然下来:“怎么了?”
沈云嫣摸了摸脚:“好像动不了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温亭昀唬了一跳,急忙蹲下来察看。
沈云嫣浑身不自在,看他小心翼翼掀起自己的裤管,简直要把脸埋到泥里去。她撅起嘴偷偷顶了一句:“我可是你亲自挑的。”
温亭昀一脸凝重:“好像扭到了,怎么办?”
“四公子,你逃出来难道一点准备都没有?”看他两袖清风孑然一身,沈云嫣突然预感到不妙。
温亭昀却比她想象的狡猾,道:“药是有,但你不能用。”
“为什么?”
“都给你用了,那我受伤时用什么?”
“……”
“上来吧。”
“咦?”
“我背你。”
“……”
沈云嫣羞羞答答地趴到温亭昀的背上,一时间这些年的手脚好像都白长了,全然不听使唤地搂住了四公子的脖子,夹住了四公子的腰。她被这本能吓得脑子也有点懵,不过想到温亭昀不喜欢女人,她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温亭昀在她贴上来那一刻似乎停滞了一下,然后手肘夹住她的两条细腿,轻轻一掂,道:“你可真瘦呀!”
沈云嫣过意不去,未免自己的骨头架子硌到他,悄悄往后挪了挪。
“四公子,在离开泽云城之前,能否帮我办一件事?”她轻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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