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几名宫人带着将离穿过一重重庭院走廊,终于来到卫桑儿母女暂居的屋子。
他们对这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说母女二人不见了的事,只是一路低着头将他领进房门。
将离以为马上就要见到素未谋面的女儿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长女。
还小小紧张了一下,在门外稍作停留,整理了衣襟袖摆才迈步进门,在里间的屏风后面唤道一声:“桑儿,是我。”
却半天也没有回音,然后便试着叫了声:“念君?”
别说话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他当即一个大步绕开屏风,才发现这里空无一人,自己白紧张了一阵,看来母女二人暂时不在。
这里就是寻常母女房间的样子,有妆案、铜镜和首饰盒,精绣的枕头,孩子的布偶,还有两件小衣服。
屋里残留着淡淡的荷香,将离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捡起地上的兔子布偶,轻掸了几下放到枕边。
他稍一侧头,问向身后宫人:“夫人和郡主呢?”
宫人们缩了缩步子,迟疑地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先开口。
关于这个男人有太多的传言,好的、不好的、善良的、凶残的、英勇的、负心的、天秦的、南楚的、死而复生、红糖商人、两国封君、身经百战、叛国投敌……
他们搞不懂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同时存在这么多名头,但也清楚九原夫人的丈夫不会是寻常人。
此时又因为他左脸标志性的剑疤和其他隐约可见的各种疤痕以及凌厉的目光而对他只抱着一种感觉:怕。
“怎么了?”将离皱眉转身,“她们人呢?”
宫人们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啧,”将离不耐烦地大喝一声,“说话!都哑了么?”
离得最近的宫人吓得抽了下肩膀,赶忙应声:“回、回禀公子,夫人和郡主……不、不见了。”
“嗯?怎么回事?原本告知。”
宫人吞咽了一下:“奴婢中午发现的时候,她们、她们二人已经不见了,当即便禀报了太后,也已派人去找了,到现在还没找着……”
将离心道不好,别是被右相绑去了,当即问道:“她们出宫了么?还是仍在宫内。”
“应该是……是还在宫内的,甘泉宫由卫尉守卫,母女二人行迹太大,不太能出得去……”
“可这一路过来,我怎么没瞧见他们在找人?”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其实是太后叫停了搜索,她要将离自己去找。
将离定心想了想,开始盘查筛选:“你们最后看到她是何时何地?和什么人在一起?”
“奴婢记得……大约是日中六刻,那时夫人和郡主用完午膳,正要小睡,便让奴婢们退下了,半个时辰后,奴婢再来的时候,她们人就不在屋里了。”
“她们小睡时,屋外有人守么?”
“有的,奴婢们一直在外厅守着,随时要应夫人的差使。”
将离“嗯”了一声,走到墙边推开窗看了看,外面是木板地台,不易留下脚印,但如果前门有人,那就只能走窗。
“夫人之前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
“奇怪的话……”宫人们左右看看,都在回想,“…好像没有吧。”
“哦。”一名宫人忽然露出顿悟的表情,看了眼将离又立时低下头,不出声。
他无奈地摆摆手:“行了,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至于怕成这样么?你想到什么了?事关夫人和郡主安危,你若知情不报耽误了事,可不是重罚就能解决的。”
那宫人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回禀公子……奴婢说了,还请、还请公子不要生气。”
将离气得笑出来:“你再不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宫人们见他笑,气氛便也轻松了些,那人松了口气继续说:“夫人,是在听说公子要来甘泉宫之后,才忽然决定要小睡的,还让奴婢们都离开,要在平时,小睡的时候旁边也应有人照看,所以……会不会是……”
宫人们全都偷偷瞄向将离,夫人明摆着是在躲他。
“哦,”将离眨眨眼睛,仔细想了想,“她大概是不想见我,是不是她……变胖了?不好意思见?”
宫人们一听就乐了,纷纷偷笑:“夫人才不胖呢,依旧是少女般的窈窕,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七岁孩子的母亲,说是桃李之年也不为过。”
将离感到惋惜,孩子都七岁了,自己却一面也没见过,一定要找到她们。
“甘泉宫有多大?”
“甘泉宫七七四十九间屋,四四一十六座院,东西二里,南北二里,全部走下来至少得有大半天的时间,这还只是走马观花的,若要是细细逛园子,那一整天也转不完。”
“她们平时都去哪?”
“会去宜景园看桃花,去回春园赏梨花,还会——”
“别说这些没用的,”将离打断她,“要屋子,可以藏人的地方,这种天还带着孩子,她不可能留在室外,刚刚滚了几声雷,没准很快就要下雨了,你们最好给出个有用的地方。”
“屋子……除了这间寝屋,就是太后的寝殿和客室,要说四十九间屋,其实多半都是后三院宫人们的居所,再往后就是庖厨、浆洗房、柴房,夫人也不会到那种地方去吧?”
庖厨?
将离记得,卫桑儿给自己做过鸡汤还调过梅子酒,便问道:“夫人是喜欢做菜的吧?她会去庖厨吗?”
“啊,”那宫人轻呼一声,“这么说来……夫人倒是有间小厨房,来了兴致便会去那儿烹调小饮,就在曲水庭的后面,她说那里景色——”
“别说了,”将离朝门口摆了下手,“带路。”
……
曲水庭……后面的小厨房。
这里虽是厨房,却布置得格外雅致,后靠假山竹林,前看曲水小景,屋子四周以竹帘做围挡。
白石垒砌的小灶头上架了一口小釜锅,竹架上放满精致的瓶瓶罐罐,都是珍贵的香料和酱料,还有精心调制的花酒。
如今成了母女二人的“避难”地。
“阿娘……”念君委屈地摸了摸肚子,“我饿……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
卫桑儿摸摸她头:“念儿乖乖的,忍一下啊,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出去了,要是饿了,阿娘给你拿些桃醢吃,想吃吗?”
念君嘟着小嘴摇摇头,略带怨念地盯着那些小瓶罐。
这里枉被称为厨房,连一点现成的吃食都没有。
也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就带自己躲到这里了,像是防敌人一样地戒备外面。
念君呆不住,趁母亲向外张望的空档,她使自己趴得扁扁的,悄摸着从竹帘与地板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等母亲回头来看她时,孩子早就跑得没影了。
卫桑儿秀美一蹙,正要出去找她,却被曲水庭中的动静惊得蹲身藏在小灶后面。
那个自己在心里骂了一千遍的男人居然亲自找来了,迎面遇上了“出逃”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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