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君仰头望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留着短须,左脸一道三寸剑疤,黑衣黑裳黑冠一身黑,看着有点吓人,稍稍退后两步。
但他眼里却闪着温润柔和的光,看得小丫头心里暖暖的,便好奇地瞧着,就像初遇主人的小狗,想亲近但又留着几分警惕,惹人怜爱。
将离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从一座小山后面蹿出来,愣了一下,心中一软,欣喜又惊奇地打量着她。
亲生的娃,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亲子间的心灵感应。
不过理性一点的说法,就是在这甘泉宫里,除了自己的女儿,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这孩子眉眼像卫桑儿,睫毛闪烁几下,让他想起八年前和卫桑儿共度的那几个夏夜。
将离微微一笑,放慢动作后退了半步,缓缓蹲下身:“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念君小脑袋一歪:“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姑姥家?”
“你猜猜。”
“嗯……”
念君果真蹙起小眉头,绕着将离打量起来,边绕边说:“我从没见过你,但你既然可以进到宫里来,还没被守卫抓走,那些宫人又都跟着你,那你定是姑姥的客人。”
将离饶有兴致地随着她转头:“呵呵,算是吧。”
“所以……”念君绕了一圈,站回到他面前,“你是南楚来的云梦君吗?”
“你知道云梦君?”
“就说你是不是吧。”
将离笑问:“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会觉得我是那什么君?”
“因为……”念君想了想,“如果你是南楚的云梦君,那也就是天秦的九原君,我又是九原君的女儿,那你……就是我父亲,你是吗?”
他轻叹了一口气:“你是九原君的女儿?那你想见到你父亲么?”
她点点头:“当然想啊,如果有的话,那最好是能见上一面。”
“你不恨他么?”
“我又没见过他,为什么要恨他?”念君天真地眨了下眼睛,“你到底是不是嘛?”
将离玩心顿生:“我若说不是,你该当如何?”
念君想都没想:“那我就去把阿娘找来,她定能认出我父亲,到时再看你是不是,怕是你想不是也难咯……”
将离笑啧一下:这娃娃古灵精怪的,看来已经确认自己就是父亲了,还这样反过来调笑两句,大方乖巧,灵敏聪慧,很好。
“那你阿娘呢?”
念君忽然贼贼一笑,掩着嘴巴告密一样,小声笑道:“她躲起来啦。”
将离蹲着往前挪两步,侧过耳朵,也掩着嘴巴压低声音:“那你悄悄告诉我,她躲到哪里去了?”
念君摇摇头:“不能说,除非……你能叫出我阿娘的名字来,不然我为什么要告诉陌生人她在哪里?”
嘿,小东西,还嘴硬说我是陌生人。
他脱口而出:“你阿娘叫卫桑儿,是你外翁的独女,你外翁卫良呢,是天秦的左相,至于你姑姥嘛,就是这甘泉宫的主人,天秦的太后,你看,我认识你家这么多人,不算陌生了吧?”
她轻轻摇头:“不够不够,你还得说出我的名字来。”
得寸进尺了你还。
将离故作难色,苦思冥想,好半天才慢声出口:“你叫……念君,嬴念君,对不对?”
“你就是我父亲!”念君笑着跳了两下。
“这么确定?”
“都说亲子之间心有灵犀,你若不是,那念君为什么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就是你呢?”
将离笑着摇摇头:“敢情刚才这么半天,都是你在玩我啊,不愧是我闺女,那可以告诉我你阿娘在哪里了吗?”
她神秘兮兮地笑笑,朝斜后方的小厨房挑了挑下巴,眉毛也挑了起来,满脸兴奋。
将离瞄了眼那屋子,当即意会,朝她张开双臂:“小念君,让爹爹抱抱。”
念君“嗯”了一声,小步跑进他怀抱,环住父亲的脖子,搭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被抱了起来,坐在他手臂上。
这对失散多年的父女刚见面,没聊几句就好不亲热的样子。
一直藏在小厨房里的卫桑儿见了,立即皱眉:这个小白眼狼,阿娘白养你了,怎么这么快就跟你老子好了?你们从没见过面啊!抱什么抱!
将离抱着念君,漫步到小厨房外,停在竹帘旁边左右看看,卫桑儿紧张地往里缩了缩。
外面的父女俩一直嘀嘀咕咕的,到屋外却忽然提高了嗓门。
“念君啊,以后私下就叫我爹爹,听着亲切。”
“那爹爹以后就叫我念儿吧,阿娘是这么叫的,听着也亲切。”
将离点点她的小鼻尖:“这么能说会道,谁教你的?”
念君笑嘻嘻:“我阿娘说了,我传的是你的代。”
这倒没错。
好想把念君和泽儿放到一起,看看她俩会是什么反应,家里一定很热闹。
“来,告诉爹爹,你阿娘还说我什么了?”
念君想了想:“我阿娘还说父亲你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哄走了她的身子。”
将离表情僵住,定在当场,回想起昔日种种,扶额叹了口气。
真是的,桑儿都跟小孩子说了些什么啊,是我哄的吗?明明是你缠着我……唉……
宫人们全都低着头偷偷笑起,小厨房里的卫桑儿忍不了了,女儿怎么什么话都跟他说,这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
“嬴念君!”
她气冲冲地掀开竹帘,快步来到父女身边,“胡说什么,不是说了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吗?”
将离听见这久违的清脆嗓音,心头一颤,抱着女儿转身看来。
卫桑儿的样貌还如当年那般明媚可人,只是上扬的眉角让她多了几分霸气和老练,看着的确是那种能够独当一面的贵胄夫人。
时隔八年再次见面,还如初见那样,桑儿满脸不悦,带着一肚子的气,看都不看将离一眼,直接无视他,怒目盯着女儿。
“阿娘,”念君讨好地笑了笑,“他是爹爹啊,爹爹来啦。”
将离也讨好地笑笑:“桑儿,好久不——”
“你父亲早就死了,”卫桑儿冷声打断他,“这人是个骗子。”
她说着就来抱回念君,狠绝的神情不容将离不让,只好由着她把女儿抱走,然后放下地。
他叹了口气:“桑儿,当初是我——”
卫桑儿不想听他解释半句,牵着念君掉头就走,就跟没看见将离这么一大活人一样。
“阿娘,”念君怯怯地望了她一眼,“他真的不是爹爹么?”
“不是!”桑儿高呵一声,特意喊给将离听,“要我说多少次?你父死了,在你还在腹中的时候就死了!溺死的,泡得尸首都烂掉,烂成一摊灰白色的肉泥!我亲眼看着他入棺下葬,为他守了整整一年的丧,做寡妇做到现在,他不可能活着,也不会来找我们!”
念君见母亲表情可怕,说的东西也可怕,有点被吓到,委屈地低下头,吸着鼻子哼唧两声,慢慢回头望向父亲。
将离心中内疚,追上两步唤道一声:“桑儿。”
卫桑儿才不理他,带着念君熟门熟路地离开,转眼就进入了走廊。
将离一直在后跟着,见卫桑儿连话都不跟自己说一句,处处甩脸子,还是当年那个臭脾气。
他心里登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控制欲,厉声喊道:“卫桑儿!你给我站住!”
桑儿肩膀一颤,立即刹停步子。
这一刻,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控制,而是听从着那个男人的命令,就像两人真正成为夫妻的第一晚那样……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