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酒肆。
以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喧闹景象,在此刻,消弭殆尽。
静。
静得可怕。
酒肆的正中央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男人。
独特的男人。
酒客们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呷酒。
酒客们就看他呷酒。
他在搽粉。
酒客们就看他搽粉。
他在刺绣。
酒客们就看他刺绣。
他生得很俏、很美、也很媚。
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粉面桃腮,美如冠玉。
他有着大姑娘小媳妇都为之艳羡的冰肌玉骨、细皮嫩肉。
显而易见,他如大姑娘小媳妇般,搽了胭脂水粉。
他绝非淡妆轻抹,也绝非浓妆艳抹。
他抹得恰到好处。
浓妆,淡抹,两相宜。
酒盅由水玉镌镂而成,晶莹、通透、明澈。
他随身携带着。
他有洁癖。
他用不惯沾着男人,或者,沾着女人口水的酒盅。
酒浆酿泽如琥珀蜜蜡,晶莹、通透、明澈。
臻品之葡萄酒。
酒肆只有白酒和黄酒。
诚然,酒浆也是他随身携带着的。
他优雅地抿了一口葡萄酒,优雅地放下了酒盅。
他取出针线,翘着纤纤小小的兰花指,优优简简地刺着绣。
凤眸流转间,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跃然呈现。
他绣得居然比大姑娘小媳妇绣得还要精致、还要美观。
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的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然,那么的顺理成章,全然不含一丝矫揉造作,好似本该如此,本应如此,就如水到而渠成,瓜熟而蒂落。
他也全然不惧他人的斜睨或者诟病。
或者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人也根本不敢斜睨或者诟病。
他,本生就是个妖。
妖人。
令人不敢斜睨、不敢诟病的妖人。
酒客们唯有静静地打量着他。
而他,自始至终,熟视无睹。
他似乎在等人。
他很有耐心。
因为只有耐心的人,才能够心无旁骛地绣好鸳鸯。
“良哥!”
酒肆门外,远远传来一声浑厚的呼唤声,中气十足,极具磁性。
声音的主人想必定是个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酒客们如此思忖着。
他停下刺绣,望向酒肆门外,嘴角勾勒出一抹撩人心弦的媚笑。
他很开心。
他笑得很俏、很美、也很媚。
媚得大姑娘小媳妇都为之汗颜。
有的酒客甚至不自禁地咽了咽馋涎,却猛然觉得不对劲。
他,是个男人!
男人奔进了酒肆,国字脸,大鼻梁,肌肉虬结,虎背熊腰。
他穿着齐腋的短裘,齐胫的短裳,带花边的袖口呈不规则的碎裂状,好似被人生生拉扯而成的。
他斜领下的胸口更露出毵毵胸毛。
他仪表堂堂、威风凛凛,野性、生猛。
他果真是个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此种男人,都会有一柄出色的长枪。
他也不例外。
他的背后就负着一柄长枪。
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长枪,野性、生猛的长枪。
锐利的枪尖在昏黄的落日余晖的辉映下,金光闪烁,绚烂夺目。
缨穗如血,似乎在彰显着它的嗜血。
森然,霸道。
好一柄霸王枪!
负枪男人趋至绣花男人身畔,冷酷的神情随即转为了柔情蜜意,道:“良哥,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枣泥山药糕。”
他取出了包裹中的甜点与竹签,坐在了绣花男人的对桌,殷切地瞧着他。
绣花男人似乎很享受他的目光,停绣不食,凝眸相睇,眸中殊有春情荡漾之意。
二人相视莞尔。
好一个断袖畸恋!
负枪男人用竹签扎了一块山药糕,递到绣花男人唇边,软款言道:“良哥,我喂你。”
绣花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张开小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将上面的枣泥咬入口中,道:“恭弟,你多吃些山药,山药可是补肾养精的好东西,你以后啊,会威猛的不得了的。当然,你现在也很威猛。”
他的声音很柔、很媚、也很婉转,就如大姑娘小媳妇般悦耳动听。
负枪男人哈哈大笑道:“好。”将他吃剩下的山药糕抛入口中,囫囵吞咽。
“良哥,你别只顾着我,你可得多吃些红枣,红枣补血养颜,能让良哥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变得愈发貌美如花。”
绣花男人羞答答地剜了他一眼,娇嗔道:“讨厌。”
二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令得酒客们啼笑皆非,面面相觑。
绣花男人道:“恭弟,今日的枣泥较往日的有些甜腻。”见情郎略微败兴的神情,顿了顿,嫣然道:“不过,我很喜欢。”
负枪男人如释重负,道:“尤记糕饼店的老板娘染了风寒,糕点都是她闺女做的,依我看,还是她闺女做得好吃些。”
绣花男人道:“她家闺女生得很俊嘛?”
负枪男人道:“那可不,她家闺女闺名尤颦儿,可是南瞻城远近有名的糕点西施,她们糕饼店的主顾,八成都是冲着她去的,都想要一睹她的芳容。”
绣花男人的俏脸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自伤自怜间,纤纤小小的食指被绣花针扎伤也浑然不觉。
负枪男人见状,急道:“良哥,你怎得如此不小心?”竟凑过身子,张开嘴,含住了他的手指,帮他吸吮鲜血。
酒客们愕然。
绣花男人珠泪俏垂,道:“恭弟,你是不是变心了?”
负枪男人松开了嘴,慨然道:“良哥,好好的说哪门子丧气话?我的心意如何,难道你还不知晓吗?”
绣花男人道:“好,那你这就去把尤颦儿那狐媚子给我杀了,哼,谁叫她不三不四,勾引我的好恭弟。”
酒客们骇然。
只因莫须有的争风吃醋,便欲置人于死地,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些。
负枪男人干脆利落地道:“好!”作势欲走。
正当酒客们为美人儿的香消玉殒而感到惋惜的时候,绣花男人蓦然挽住他的手,笑吟吟地说道:“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呐,你若杀了她吖,以后谁再给我们做山药糕吃?”
说着,他伸出玉兰也似的小手,温柔地摩挲着情郎因狷急而不住牵动的面颊。眸如秋水,脉脉含情。
负枪男人喜不自胜,拥住他身子,道:“好良哥。”凑过脸去,与他耳鬓厮磨。
绣花男人眯缝着凤眸,陶醉其中,幸福得就像是被卫灵公宠溺在怀的弥子瑕。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