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渔色江湖 > 第17章 甄仲
    那老叟手指一扬,只听得“哧哧”两声,烛火应声摇曳,屋内便即豁亮。

    他纹丝不动地凌空而坐,老脸上刻着深深的皱子,雪鬓霜鬟,须眉皓然,但不知垂垂暮年的他,能否与菩提树争个年华?

    他披头跣足,身着一袭污泥遍布的大褂,大褂由白转黑,尤为的破破烂烂。

    此刻,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正透过窗棂凝望着菩提树。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他就像一个无望再造的老囚徒。

    当甄善美打量老叟的同时,那老叟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子,你是第三个。”正眼也不去瞧甄善美。

    既知对方非鬼实人,甄善美惊魂略定,循着他话锋问道:“什么第三个?你是说我是第三个来到这里的人?”

    那老叟猛地一扭头,布满着血丝的眼睛凌厉而又凶悍地瞪视着甄善美。

    他足足瞪了甄善美半盏茶之久,这才阴恻恻地说道:“小子,你很聪明,不过,你便只说对了一半。”

    甄善美见他神色不善,心下有气,道:“敢问另一半又是什么?”

    那老叟道:“你是第三个来到这里的人,也是第三个……进入本座腹中的人。”

    甄善美心中一凛,脱口而出道:“吃人?”

    那老叟不答,将两团白森森的东西不偏不倚地抛到了甄善美脚趾前。

    “人头!”

    甄善美惊呼一声,双腿不禁一颤,心中之惊骇直如天崩地裂。

    只见那两团人头骨上,尚存有一些腐肉,其间,牙痕宛然,无疑,便是人所啃食过的。

    再瞧那老叟,仿若无事人般,咧嘴冲自己冷笑,甄善美虚汗顿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先生人老心不老,玩笑开得一溜一溜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躬身作揖间,他悄悄向后腾挪了两步,一个转身,没命价地飞奔了出去。

    “还想跑!”

    那老叟哈哈一笑,手指箕张,一股劲风呼啸而出,将逃命中的甄善美整个提了起来。

    甄善美双腿凌空,身子轻飘飘地不受自己控制,他挥舞着双臂,大叫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心道:“完了完了完了,今天真他娘地完蛋大吉了。”

    那老叟剔了剔牙,嗤笑道:“本座已有半年未食荤腥,要做什么,你会不知?”

    甄善美命悬人手,知哀求无用,心想自己即将葬身人腹,最后化做一团粪便,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地大骂道:“老杂种,老畜生,老子草你祖宗十八代,日你祖宗十九代,你个狗娘养的老瘪三,老王八,吃老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老叟却不着恼,嘿嘿一笑,道:“你想不想活?”

    未等甄善美答复,他接着说道:“你只需回答本座一个问题,答得好,本座不但饶你性命,还重重有赏。”

    听得有活路,甄善美心神略定,也不再破口大骂,说道:“有屁快放。”

    那老叟捋了捋花白长髯,道:“小子,你姓甚名谁?”

    甄善美不疑有他,道:“姓甄,大名上善下美,江湖人称「玉面美甄郎」的甄善美,便是区区「本站」。”

    他信口胡诌,所谓“玉面美甄郎”的雅号,纯属大吹法螺。

    至于他为何自称“本站”,则是应了那老叟张口闭口之“本座”--甄善美心道:“你坐着,就自称什么狗屁「本座」,奶奶的,神气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你老子我站着,自然就是「本站」了。”

    那老叟“哦”了一声,道:“可是西土瓦甄?”

    甄善美道:“若非西土瓦甄,难不成还是真德秀的「真」?”

    那老叟自不知真德秀是何人,也不为意,喃喃道:“甄善美,甄善美,甄……”

    他眸中精光乍现,脸显喜色,道:“你当真姓甄?”内力一收,稳稳当当地将甄善美放下。

    甄善美骤然想起墓碑上的十个大字,再联系起他的问话与神情,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姓甄实是天大一等一的好事,当下,更不疑有他,慨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甄某大好男儿,蒙祖宗恩泽,惠父母精血,岂会恬不知耻行那更易门闾之事?”

    那老叟拊掌大笑道:“甚好,甚好,甚好。”

    他前两个“甚好”,尚在大笑声中所述,甄善美暗忖自己的回答称他的心,如他的意。待得他说到第三个“甚好”,他面上的笑容早已不复存在,转而乖张、暴戾、阴毒、愤悒。

    却听他恶狠狠地说道:“姓甄之人都得死!”

    他须髯戟张,狂慝加剧,似是对姓甄之人积忿已久,挟嫌尤深。

    甄善美肚中连珠价叫苦,心中直呼上当。

    那老叟跃下铁链,双足伫地,只听得“铮铮铛铛”声此起彼伏,原来,他的两只脚踝分别被一根铁链所禁锢。

    那两根铁链粗如象腿,贯穿草屋连通至屋后的崖壁,如此又长又粗的铁链,其重量何止千斤之数?但那老叟却能行动自如,其内力之深,功力之厚,世所之罕见。

    那老叟道:“此刻你被本座伏诛,未免不明不白。”

    他指了指脚上的铁链,道:“本座脚上的两样物事,便拜你们姓甄之人所赐。本座恨不得将天下姓甄之人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甄善美心中一怔,忙摆手道:“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

    那老叟不去理他,兀自说道:“此中缘由,你既已知晓,这便受死罢。”

    他十指箕张,真气鼓荡,便欲动手。

    甄善美忙不迭地大叫道:“晚辈不姓甄!”

    那老叟停下了动作,斜睨道:“哦?”

    甄善美暗嘘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晚辈只是瞧了外面墓碑上的狗屁碑文,这才冒充姓甄之人,其实晚辈叫……叫……叫刘德华,对,晚辈叫刘德华。刘是文刀刘,德是「德才兼备」之德,华是「滑滑梯」之华。”

    为求苟全性命,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什么“蒙祖宗恩泽,惠父母精血”,什么“岂会恬不知耻行那更易门闾之事”之种种豪言壮语,尽皆被其抛之脑后。且情急之下,他已全然混淆“刘德华”之“华”与“滑滑梯”之“滑”,至于是“卯金刀劉”亦或是“文刀刘”,他也全然顾不得许多了。

    那老叟喃喃道:“刘德华,刘德华,刘……”

    他叹了口气,眸中尽是颓丧之色,道:“罢了,罢了,此事终是水中月、镜中花,如何强求得了?”

    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听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甄善美隐隐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但蹊跷在哪,却实所不知。

    岂料那老叟凶相毕露,蓦然右掌成爪,一股灼热的真气,直向甄善美挥去,他手中真气刚刚汇聚成形,瞬息之间,便如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地扼住了甄善美的脖颈。

    甄善美突遭扼要,想要大声咒骂都已成了奢望,只能听之任之地被那老叟如提鸡仔般,提到了跟前。

    那老叟道:“小子,你明明叫做刘德华,却偏偏说自己姓甄名善美,哼,若你如实道来,本座自会大发慈悲,赐你个痛快,可你存心消遣本座,那本座便叫你生不如死。”

    他伸出左手,抓住了甄善美的右手手腕。

    下一瞬间,甄善美只觉肩膀处骨骼“咔咔”作响,疼痛难当。

    那老叟的用意,尽是要生生将甄善美的手臂拉扯断!

    只需再过个一秒半秒,他甄某人非成为独臂侠不可!

    甄善美紫胀着脸,圆瞪着眼,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我草你老母!”

    话音刚落,那老叟掌上之力骤然停顿,他愣愣地瞧着甄善美手臂上的刺身。

    甄善美手臂上的刺身为“甄善美”三个小字,是他在念初一时,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下,刺上去的。

    那老叟目光游移,再愣愣地瞧着甄善美的手腕上的神门穴。

    他嘴唇哆嗦,声音颤抖地说道:“你小子到底姓甚名谁,快快如实招来。”消去了扼住甄善美脖颈的内力。

    甄善美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顺着他目光瞧去,落在了那刺身上,以为他在知晓自己真名后,便要对自己食肉寝皮,挫骨扬灰。

    他虽声带受伤,嘶嗄难言,但仍大声喝骂道:“你老子大名甄善美,我草你老母的!你待怎样?”

    反正“刘德华”也罢,“甄善美”也罢,都会落得个被虐杀的下场,他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破口大骂着。

    那老叟毫不在意他的詈骂,神情有些激动地说道:“你既姓甄,却为何说自己姓刘?”

    甄善美依旧大声喝骂道:“我草你老母的!你个龟儿说姓甄的就得死,你老子我贪生怕死,可不得取个假名,糊弄你个龟儿,我草你老母的!”

    心中的惧意,手臂的痛意,在“我草你老母的”詈骂声中,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老叟心道:“他绝对姓甄,且绝不是她派来的。”

    “其一,那刺身褪色,蜕皮,边缘褶皱,字迹漫漶,显已有些年头,估摸在其舞勺之年所刺,既在三年之前所刺,那么,她绝无料敌于先机之可能。”

    “其二,在本座卸他臂膀之时,他根本不知刺身可保他性命。若他真是她派来的,就算他不早早告知,也应在这节骨眼上,用以保命,但他却并未如此做。”

    “其三,本座三言两语就恫吓得他不敢自认姓甄之人,他胆小怯懦,贪生怕死,她怎会派这等脓包前来?”

    “其四,他虽非丑怪,但与「容貌俊美」却也绝无搭界,只中人之姿罢了,哼哼,不俊不美,妙之极矣!”

    “其五,他自称「刘德华」时,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绝无自称「甄善美」时的那份信誓旦旦。”

    “其六,也是最紧要的,他是从墓碑口进来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一定姓甄,他也一定不是她派来的。”

    如此一思忖,那老叟不禁心潮澎湃,说道:“你小子贪生怕死,险些误了本座的大事!”这话虽满含怨怼,却难掩浓浓喜意。

    他放脱甄善美的臂膀,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却听他狂笑道:“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哈哈……哈哈……天怜我甄仲,天怜我甄仲!”

    说着,他已老泪纵横,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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