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英檀。”
我的手指让塔麦斑娜攥在手心中,小心翼翼地捏来揉去。一种情感在皮肤的肌理之间流窜着。
鹤羽晴阳专心应付雪天的路况,不发一言。
我和魅魔坐在一起,充斥疲劳的手指就暂时变成了她的玩物。
“嗯?”
她突然呼唤我,预感到一些言语的表达即将展现,我也急忙回应了她。
那个家伙的眼睛还在黑暗处幽幽发着光,但只是淡淡一层浅圆,没有疏远感。
“你在想芳芬雅么?”
“对啊。”
塔麦斑娜攥紧了我的手腕,这般命中红心的形容立刻让我有一种想要继续观察车窗外的欲望。
“不要拽我啊。”
我抱怨道。
“那我就不跟你提芳芬雅的事情了,我相信你能做好。”
然而那两只手就跟不想罢休一样,触感越来越明显了。
这就是她用来交际的小手腕,毫不在意的出卖自己的美好,青春常驻的魔物种,大概会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本钱。
“塔麦斑娜。”
“嗯?”
这次轮到我喊她。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就是你们魔物会有一天回到你们本来的那个世界。”
“哎,你认真的么?饶了我吧。”
果然,比起同类更像是一个人的塔麦斑娜,果然是不愿面对这类现实的。
她眼中闪烁着的是燃烧的光辉。
看着别人自甘堕落日复一日沉浸在长久安稳的虚妄中,我发现很少能有谁像塔麦斑娜那样,像是个幽灵一般穿梭在各个角落,依旧保持着对于外界的向往。
有些时候,则会让我感觉自愧不如。
“你果然还是想出去的吧。”
鹤羽晴阳突然插话:
“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你从这个镇子里收集到足够的本钱之后,买通在南边出没的那些人口贩子,让他们把你带出去,虽然有风险,但这是最快的捷径。”
塔麦斑娜原本镇定的肌腱停滞住了。
肌肤的接触依在,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很生气,但又无能为力。
“嘛……我是想到要走……不过我总感觉,好像自己在魔塔镇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完成。”
这个自告奋勇在大家的圈子里承担情报传递者一职的魅魔如此说道。
我听到这里,原本僵硬的右手悄然使力,稍微拍拍塔麦斑娜的肩膀。
她的身体很软,肩膀那里,好像还有未发育的羽翼,所留下的伤疤。
但不过都是错觉罢了。
熟悉的光斑一闪而过,那些路灯正是这个时段的家门口所闪耀的。
鹤羽晴阳在合适的位置停车了,我的双腿却还是软的,家中挂念的那个孩子此时并不能让我冲回去,胸口中洋溢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这种东西和我面对贾乐安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好像根本找不到什么发泄的通道。
“那,我回去了。”
“嗯。”
塔麦斑娜并没有说话,鹤羽晴阳反而很积极地回答我。
推开门,走下车,在街口与楼道中的夹隙穿行。
短途时落下的雪花,已经开始变得和冰碴一样锋利。
芳芬雅蜷缩在昏暗的家中,喘着粗气,似乎很痛苦。
好像是中毒了,芳芬雅的眼中倒影出我的样子,浑身一阵抽搐。
我的手指有力又似无力地从灯座的开关上滑了下来,整个人宛如失去知觉一般走到那个喘息着的娇小人形边。
把她抱在怀里。
:“快点。”
我说。
芳芬雅在压抑着他的呼吸,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快点,如果这能让你好点。”
我的请求似乎令她心生绝望。
孩子的抗拒,她所要为此付出的忍耐力被我一如既往的击溃了。
一种冰冷的感觉渗入心脾,新的伤口又绽放在肩膀之上。
那个中弹的小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法活动。
我就在那里任由其摄取着养分。
……
这般关头的思索,我已经开始分不清我那种虚伪的责任心,到底该花费到什么地方。
芳芬雅无力地吸收着我的血液,我也只能安静地等待这一过程走向临终。
身体的状况随着那些东西的流逝慢慢变得消极,注意力开始变得溃散,抱住芳芬雅的现实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然后心跳开始变得困难,这种理应每分每秒都在进行的事情,到后来好像要用我的意识去催促了。
呼吸……
我还在呼吸么?
芳芬雅到底吸了我多少血?
沉溺在忍耐幻境中的意识再度出现了。
我又可以感受到我的肢体,那些还在活动的神经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功能。
“芳芬雅那种缓慢吸血的行为到底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这样的时间概念疑惑再度出现。
我很想拍一拍芳芬雅的后背,提示她是不是可以了,但是很快我脑中闪过的下一次想法就是芳芬雅觉得用来治愈的血液还没有完成;保护欲和保护他人的欲望拉扯着我的手筋,但在那之后,一种治愈的感觉从那里流进我的伤口。
流窜着,改变着,来自生还细胞的剩余能量一处又一处的激发,最后在那般臆想里化为颠覆一切的汪洋。
确认第一次正常的心跳是由我的胸腔发出之后,一种疲劳感在瞬间涌现了。
沉入睡眠,倒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集中式的劳累就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但是我找不到这样结尾为我存在的理由。
……
沉入了,没有梦境的梦。
——
塔麦斑娜:
我总觉得我很幸运,但又很不幸。
那些长出了翅膀,令我艳羡的同类到最后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更加像是人类的魅魔,和被唤作人类羔羊们一同分享着遭遇,作为一个摇摇欲坠的灯塔,存活下来做着羊皮囊内狼的美梦,感叹不用饮血吃肉的生活到底是来的多么轻松。
有些时候我会陷入极度的抑郁,那些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在左右撕扯着我,什么东西都开始枯竭的时候,我便会去甘冽的泉水旁塞满我的肚子,然后在看见大镜子中的自己时发疯,想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粉碎。
往往这个时候,羊群中的几只头羊就来到我的身边
“塔麦斑娜?老婆?老婆你在听么?”
“切……”
我对着那个虚掩的木门望到出神,是贾乐安用手指戳着我的肩膀,把差点陷入精神失衡的我又救了回来。
看着他那副充斥着试探与美好的表情,我稍微用力推在他的胸口上。
突入其来的惊慌把他脸上的那些预兆全都挤走了,贾乐安坐在高脚凳上不好用脚步保持平衡,我就保持着居高临下的笑容看他捏拿着高脚杯的手指摇晃一番,最后终于伸出了援手,把他从倾倒的边缘拉拢回来。
“塔,你干什……”
贾乐安想要发火的时候,我又捂住脸庞,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眼见他看着我的脸庞突然也露出惊慌的样子来,这个时候从他身上榨取的满足感,已经差不多了。
“不,我刚刚有点呆,可能力气大了点,不是故意的。”
“没,没关系。”
他的样子很快变得唯唯诺诺的,紧接着又看向那个盛满蓝色酒精饮料的高脚杯,杯子的边缘沾着很多浅橙色的晶体,闻上去味道很烈。
几个月前,他像个纯情的青春期男孩一样对我告白,当时我凑巧喝了很多酒,血脉内欺骗者的本能让我不过脑子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现在看来,我真是会为了自己揽事,贾乐安就像大家所说的人类混混一样难缠。
后来为了和他划清那么一点界限,就提出了一个条件
:“每周来酒吧学调酒,并且让酒店的老板认同他调出的饮料,成为特区镇的调酒大师。”
酒馆的老板是谁呢?她是个胡子能从高脚凳上垂到地面的母地精,家里的保险箱塞了五支过期的口红,长泡舌头已经坏到尝不出味道,也喝不了酒,但就是死不了。
按照我的计划,在那之后贾乐安就会被一帮叽叽喳喳的酒鬼关在那里,在和我的交往中赢来和他同类共享一个食槽的结局,但是我错了。
这个男人不但社交习惯很差,而且脸皮还厚,说的好听点,就是有十足的耐心和小聪明。
后来……啊,烦死了。
每天贾乐安都会从调酒里学到新的东西,而且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也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会轻信错误的配方和酒类知识,每天拿着他手机和我炫耀,后来做起了笔记。
他写的字竟然很好看,简笔画也有天赋,但是因为很多差异,我和贾乐安的关系向来都是那样,被大家承认的不清不楚。
有些魔物当然被仇恨所束缚着,他们看到大家的夜店魅魔被一个叫贾乐安的裸皮猴子污染的时候,总有人看不下去,酒馆内不常来人类,那些家伙就挑时间聚在一起,每个人都要找贾乐安理论。
那天晚上贾乐安自掏腰包请他们每个人喝了他自己调的鸡尾酒,然后去了后街。
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是遍体鳞伤,半个身体被别人塞进了下水道口,身上全是棍棒的痕迹,却没有被利器刺伤过。
我没有去其他地方的药品商人那里买药,因为他们早已知道我要用给谁,所以根本不会给我,我只好拿店里的酒给贾乐安消毒伤口,全程他只是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待最后步骤完成的时候,他已经是全身酒气,还湿漉漉的,样子很诱人,也很讨厌。
他背对着我,迟迟不愿转过身来,然后突然哭了。
我知道他能操控金属,是在他有一次想尝试花式调酒的时候。
我明明很少给过他东西,那个家伙却好像在酒馆的恶意与喧哗中变的逐渐茁壮,贾乐安总能做到我做不到的,这点有时候让我烦躁不安,有时候又能让唤起我对他强烈的好奇心。
就像现在,他又给我做出了新的酒样。
我在他面前自诩为懂得酒馆老板的口味,实际上贾乐安就连酒馆老板是谁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体无论怎样触碰酒精也不会出大问题,但是人类就不一样了。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就开始有意无意不让贾乐安喝太多酒,他在调酒这一方面上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作,最后都能让我来接受。
“这次你加了什么?”
摇晃着手指托付中的高脚杯,小心翼翼不让液面过早碰触到那些晶体,那个曲面亮出一块光斑,贾乐安很少在这种时候把他的表情给我看,一般在玩手机,或者直接在剪指甲。
“和上次薄荷油那个差不多,变了些比例,分层也变了,啊,还有百香果。”
“是你把那半个百香果藏起来的?”
刚想喝鸡尾酒,晶体有稍许落进了液面里。
贾乐安的后背僵住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但是他的身体小细节显得他现在有些紧张;精神集中过了头,然而屏幕上的大拇指只是在乱比划,根本没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只是过于我。
但是,那半个最后的酸味水果,是为了曾经殴打他的某位客人准备的。
这在我看来就是理所当然,但是在贾乐安那里这个事的性质完全和我的认知两级翻转。
本来可以抓住这机会狠狠试探一下贾乐安,但是那样做会让我产生负罪感,所以还是算了。
我终究还是想要快点达到,令人期待的品酒时间。
“没有关系,万一是掺了百香果果汁的利口酒,那也说得过去嘛。”
我对着贾乐安微微一笑,不管他有没有看到,准备品酒,迎接他新的作品。
“哇。”
烈性的冲击感过后,整个灵魂仿佛得到升华的过程一般,真是厉害。
百香果复杂的香气下依次涌现地是各种东西的香气,薄荷油的凉爽,以及弥补缺憾的温厚胡椒,突然尖锐的咸味反而提升了感知程度,所有气味就像协奏曲一般在唇舌间蔓延;然而就在我想要感叹舌尖甜味的缺失时,来自气泡和另一种东西的物理冲突却将所有东西都打散了,有条不絮地入侵着这片香味世界,为味蕾的荒凉带来甜蜜。
最后绽放的完成品,简直就像是高级的水果糖一样,被精密机械包装,终于完成了释放。
“你做了什么,这完全可以是个新品了?”
鉴于这个饮料实在像是液体炸弹一样震撼,我不由得感叹了出来。
贾乐安冲我笑笑,摆出神秘的表情凑近了,拿出一个写满我不认识字符的塑料包装袋。
“这是跳跳糖,我把他加在盐边里了。”
我本以为贾乐安的那种反应会是他比较紧张,结果反而更像他太期待我的表现了,之前一直在忍耐而已。
啊啊……真聪明。
像我这样三心二意的魅魔,在这种方面已经完全被他快速赶上。
贾乐安教会了我在无聊的岁月里,到底要怎么用一种更有价值的方式去消遣。
这也是一种小聪明,后来我把这种方法用在了其他人身上,试探他们的构成,不断细分测化,寻找对每个人来说都富有侵略性和包容感的交流方式,让他们变成一道道随时可以破解的谜题,让我不在低估某些人的时候引发恶性的连锁反应,也不会人群中因为洋溢的愚昧就让我想要发疯。
在我想明白这些之后,贾乐安身上的酒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嗯……”
我的眼神从他洋溢着邪恶的脸庞上挪开,混着盐边之下的香果碎末,再度啜饮一番。
那样复杂心计的诞生品竟然在第二口的变的温和了许多。
“到底怎么样。”
见我迟迟不发表评论,贾乐安有些急切地催促我道。
“嗯~我不是说了么?可以作为新品了。”
“啊?”
他的作态开始扭捏起来:
“这这这,这个只是大众商品级别么?”
贾乐安的话说到一半,声色突然黯然,我很高兴他的这句话没有被别人听到,但其实,无论怎么样,该生长的荆棘还是会存在的,贾乐安这样就由他去比较好。
“哎……”看着贾乐安开始心生担忧的样子,我叹了一口气:“冲击感确实丰厚,而且口感的变化也很巧妙,再往后品尝就开始有点像糖水了,不过对于香气的把控一直很微妙。”
“但是度数还是很高啊?”
针对我最后的一句话所隐晦表达的意思,他似乎感觉有些失落。
但我只是想说一上来那种冲击感的印象实在是太强了……不过似乎还是对贾乐安说错了话。
“其实我的目的还是要给老板喝。”
贾乐安突然辩解道。
不锈钢冰块在杯底摇晃,颤动传入颅骨,回响,形成空灵的响声。
铃叮。
……唔。
我一把抓在了贾乐安的腮帮上,捏出一团肉然后揉来揉去,肆意蹂躏着。
“那你等等我哦,我再尝一尝。”
身体很明显地发出了不悦的信号,有的没的坏心情全都流淌在了指端的力道上:
“还是太甜了,刚开始的那种势头还行,但是之后没能一直保持那种势头。”
“啊,这样么。”
眼看我把饮料杯放在吧台上,贾乐安神色失落地用双手攥住了玻璃杯,然后取出一根吸管开始喝掉剩余的废饮料。
“那……”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饮掉那些酒,刚想去装模作样去劝走那些酒,贾乐安的嘴唇从吸管上离开了。:
“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我本能地问着,因为他的脸庞上洋溢着重新点燃的好奇感。
“既然要刺激性的口味,下次试一试辣椒粉吧!”
“辣椒粉……”
我才想起来,今天他的作品里,好像有使用过胡椒,效果还相当不错。
“……你饶了我吧,贾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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