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虽然可能伤掉见面时的第一印象，但我还是吐出了那句话。
面前身着防护材料的人体兵器，继续举着弹容量只有两发的土制短截枪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大概到目前为止，我在这群家伙的眼中大概还没脱离“礼貌”的范畴。
只要把自己的形象维持在这个界限内就可以了，只有面前这位比我稍微矮小一点的士兵认识我，这是最良情况，从刚才他刻意发号施令来看，大概是在消解我这种疑惑感。
软绵绵的服从性，这反而是最需要警惕的东西。
不过这些……背负命令的士兵，应该不会在见过类似感染者的东西之后，还会于未来遵从善解人意行动模式的吧。
那么从刚才开始到现在的这一系列拉近关系的行为，也完全可以作为点燃我警惕心的信号。况且我不在意他们，根本只担心芳芬雅的情况而已。
所有人都戴着充满陌生设计，给人一种强功能性印象的面罩，只凭说话的语气我都能想象出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与表情，完全不需要外人担心的态度，真的会善待我么。
根本不想与他们搭腔，这是对于我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
“啊……原来如此，你忘了我了啊；或者说我们以前原来从来没见过，呵哈哈哈……”
对方继续说出了搭腔一般的话。
“嗯……”
我简短回应。
下意识卸掉截短枪中的一发子弹，但实际上暗留了一颗在枪膛里，真正地露出轻松样子。
在这期间，身体对面的头盔男对着四周持枪警戒的同伙打了一个手势，他们便开始朝着远处的庇护所入口处继续前进，让准备清理那段庇护隧道。
“话说真是麻烦啊。”
我对于我必须与他们相互沟通这一点表达了厌烦。
“你指哪一点？”
……他厚重的手套攀附在了面罩上，随着搬弄的操作缓缓结束，经过我们身边的某个持枪特工突然按动扳机，开了枪。
枪支的响声让我的精神变得不舒服，同时我也困惑地看着那张露出的脸。
因为身高比我低矮，所以那些五官看上去就更显年轻，面颊两侧也有奇怪的花纹，但那感觉和我身体上所有出现过的纹路都不一样，那是血管扭曲发育之后的颜色，呈辐射状从装备的深处蔓延而上，吸引了一部分本该投向五官的注意力。
作为男性有些过于水灵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头盔光线的视觉效果。
然而我还是不认识他是谁。
“所以我我根本不认……”
“我们是同样的变异人类，是同一种人，当时我们是一起进入教堂区，站在一起对峙另一方的，你忘了么？只不过那个强魔力辐射对每个人的影响都不一样，他们今后走过的轨迹也不一样，哈，没什么，怀念一下而已。”
他的这一手还蛮有效的，因为泛滥的怀疑感被激发的怒意这下烟消云散了。
因为我真的在那之后见过很多受过同等辐射的人，有幸保留下理智的人类们都不会互相伤害。
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但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的穿着来自于研究所名上的那个集团，鹤羽晴阳所逃避的家业，他说不定就是那种被其他东西赋予了新生意义的变异人类，然后就学会了帮主人恶狠狠的扑咬任何外人，会这么堕落的家伙还是很常见的。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魔塔镇的民警先生？”
哎？
他手里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燃烧着的烟卷，然后又在手掌中变出燃烧的枯草茎，很快点燃了那支香烟，接着冲我摊开手掌。
他的厚实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赤裸的掌面上却出现一堆粘合在一起的小钢珠。
这个东西是……
土制霰弹里的杀伤性填料。
我低头看了一眼右手握住的截短枪口，黑色的火药正从中缓缓流泻而下，像是沙漏中的流沙一般。
他不知道在何时将那个弹头处的成团小钢珠取出来了。
这家伙在向我炫耀他身上出现的魔法能力啊……
“喂，你这家伙……”
我用有些无奈的眼神看向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火药到处流会把枪弄坏啊，这个东西可是别人送给我的，话说你……接到了什么命令，为什么是你这种家伙带着其他流水线特工来了，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命令就是简单的命令而已。”
左手碰到了坚硬的握角，他保持着贴近的样子塞给我一把冲锋枪，那个面罩同时缓缓闭合，只看得出各种视具的光亮，瞧不见那张脸了：
“让我们肃清某个区域内的危险份子，抓几个活的然后打探重要的消息出来，如果你是协助者的话，自然不会受到伤害；再说有个耀英檀的名字很早就在变异人类的群体里广泛流传，我可是你的小迷弟啊。”
以那样严肃的语调说着开玩笑一般的话，明明拥有恐怖的魔法能力却不去回到现实社会的怀抱。
而甘愿待在魔塔特区这种地方，吸收那些伴随欲望而生主体的营养……么。
那个人不简单啊，不过确实，再短期内的目标，只要能让两方达成一致，交流起来就方便多了。
我和他一起向前行进着。
“反向报告是要这样生成的话，是不是可以劳烦您修改一下剧本？”
入口处，突然苏醒的暴徒驾驭喷射流弹的枪支四处开火，被我们分工打昏。
“你有什么要求？”
“算是要求也算是提醒，不要攻击一个体色和头发均为纯白，眼睛是鲜红色的孩童血族。”
“真的有这种魔物么？警官？”
“我说了这是提醒吧，她很危险的，况且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突破浓烟所构成的帐幕，迎面而来是残留着弹壳与焦黑的微缩地狱。
从坍塌物幕间向我们挥舞而来的刀子，烧伤蠕动的身体之类的事物；在抵抗高温的意识运行时，都必须忽略它们主人的感受加以解决。
还有很多足以造成致命威胁的环境因素。
“没有见到你们的人啊。”
我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既然真的有人从这边出发走向了前方，那为什么这一路上还残留着这么多危险。
“大概都在前面了。”
那个声称认识我的特工突然开枪击毙前方蹒跚而起的一个人形，我们发现它并没有因为受到枪击而倒地，于是又交替往各处可能性的致残弱点补充枪弹……
“喂那个……”
然而那东西浑身上下的创口却发出水珠沸腾一样的声响，创口下的组织翻涌着愈合完成，宛若不断沸腾的人形史莱姆一般向我们走来。
“关节都破坏了么？你以前处理过这种疯狂再生的东西么？”
我有些慌张，那是我完全没见过的再生量。
“没有，完全没有处理过。”
他说着，语气的成分终于有一种被笼罩上阴影的感觉，继续向前行走，那副轻型装甲中的什么仪表突然开始发出洪亮的白噪声。
那一瞬间我有了某种感知被冲淡了的体验，内在知觉告诉我这种反应不是过于劣性的事，但是在陌生特工再次掏出手枪开火的时候，我的意识就像身不由己的气球，被风流瞬间逼至超压破损的边缘。
在枪支响声最为洪亮的时候，我看见了。
那些排布在火光中，排布阴影的线，只有被操控感染者身体上的那些链接是飘向界外的什么地方，而剩下个体的精神线都是回路状，根本没有互相连接的现状。
我的身上也有一簇线团，从身体血流最丰沛的区域指向某个方位。
只记得这么多。
开火时的音浪快速消退，我便得以脱离那个世界。
在诡异再生效率中支持的感染物捂着自己燃烧的脸，终于倒下了。
“你身上发出来的，那是什么声音。”
“这是用来抵挡精神攻击的小设计，当然也没这么高明就是了。”
他紧张兮兮地检查剩余的武器状况，趁着暂时肃清的当下重新扩充弹夹：
“你没有以前的记忆么？高级血族在发出强烈精神波的时候是可以命令附近所有眷属的器官活性化，让他们变成刚才这个样子的，虽然不会有这么强力的再生效率但也够了。”
精神波的这个概念……
混蛋，我也是最近刚接触的啊。
那个巫女给我植入的诅咒就只够看这点事么？
“不，我之所以不认识你就是因为我以前是直接去枪毙目标的那一队……”
我继续回忆起以前的事，一边缓缓答到，顺便一边用眼睛确认附近有没有可以用的其他武器。
“这样啊，还蛮幸运的。”
他重新给枪上膛，目指前方。
“你想保护的血族小孩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总之情况蛮不妙的，继续走么？”
“没有问题，继续走。”
端起枪的时候，我才发现身体上的魔纹已经悄然被猩红色侵染。
这些纹路产生了以前在魔塔废墟接触到特殊魔力时一样的反应。
程度上来说，这次的反应与上次反应相比变的激烈多了，于此同时，我总感觉我的神智在被某种不明成分左右摇摆。
靠近入口的这些地方原来都是单纯流亡者的聚集处，清一色全是凌乱的床铺和各种倒塌的小帐篷，还有各种材质构成的挡板，形成简陋的隔离。
这个隧道一眼望不到头。
糟糕啊。
居住地的规模比想象中大太多了。
然而在穿过他们的时候我还是想着要寻找什么武器。
而且还是有刀刃的武器，似乎感觉拿到手中就会觉得安全的多。
不知不觉中，我的认知已经在被什么东西拉扯，想到也许找个会嗡嗡作响的电锯之类的会让我感觉好受点……但是这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这种场所里。
我已经不能在这么继续下去了，解决办法也寻找不到，然而一想起芳芬雅的名字就会继续迈动双脚。
陌生特工的情况更为不妙，刚才还蛮健谈的那张嘴突然就开始吞咽药物，之后就没有说话；有一阵完全是依赖咀嚼分散精力，只是看着肢体行动的细节才感觉他开始好转起来。
发出声音的仪器位于他的头罩左侧。
那种白噪声在我们前进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洪亮了。
面前，出现了岔路。
岔路口，最让我感到绝望的情况就是岔路口。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见到什么健康的生物，大家全在袭击中跑向了其他位置，想起老丑所说的话，此地搞不好应该就像一个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在更深处的地方可能还有挖掘出来的新通道。
“吼哦嘎嘎嘎嘎！”
结果在我们两个接近岔路口的时候，一道火焰突然从视野的盲角处喷射出来，一个嘶吼着的形体被燃烧着的气流夺去了体表的水分和一切生气，枯萎并被迫后退着，最终摔死在墙上。
“喂队长，吃药了么？”
“先把火灭了。”
我有意识的后退，从光焰后出现的那个形体，他手中可以喷射火焰的兵具还残留着一点火苗。
魁梧的人，语气有些微妙的颤音，身体平衡也很杂乱，精神恍惚，穿着只有轻量装甲，看起来受到精神干扰的不只是我们，这是来自某个方位的辐射性精神攻击。
似乎因为我身边的家伙已经超量用药的原因，他发号施令的口气才能令队员一振。
我管不住攀行在身体表面的纹耀，但又不想让其他人类发现我的异常，下意识将头扭向了一边，完全不想看清别人观察我的表现。
“哎呦！”
红色状貌的视觉冲击性应该还蛮大的，这下好了，彻底清醒了。
“这就是样本男。”
矮个子接着说道。
“什么叫样本男？”
好双关。
“这位就是么……”
握持着火具的人再次观察了一下我的样子，随即恢复正经。
“他们留我在这等你，都朝右边走了，那边是平民的主要逃窜路线。”
“耀英檀，你有什么看法。”
都到这种时候，那位自称是我迷弟的矮个子还在关注我的想法。
“哦，啊？这种时候不应该问我吧，平民会逃说明那边生还机会可能会更大，大部分感染者也会朝那边去……”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等等，我的目的不是帮他们肃清什么，调查什么。
我突然开始沉默……思考。
“白噪音。”
我下意识说了一句，那两个特工的反应也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顾他们的思考方式，突然朝着原路跑出很远，彻底远离了那个声音。
另一个世界的样子立刻占据了我的视野。
所有人的身体所牵引出的线，全部在这里了。
引导着方向感的选择的那些线，想要去与大众会和的两个特工身上所体现的是突出的意愿，如同扭曲的水母肢节的那些线条，是反映愿望与情绪的线。
而在我身上同时存在着两股交叠的精神能量——作为眷属的一部分和作为人类自我的一部分。
那些线果真在这里有了分歧，能明显区分出其中表示信息链接的线是独立于其他线条，更粗更不规律，并没有指向特工们被引诱而去的一侧，而是继续向前的方向，是有悖于理性选择的另外一边。
是啊，自我保护的意识总是该有的。
我已经向芳芬雅多少透露现在几个小时内会发生的事，不管她遇到了什么事，潜意识总该留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也就是说，那些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的感染者在驱赶人群时，芳芬雅心中的这层潜认知也会暗中生效，将任何生物驱赶到她所不存在的“另一边”。
再加上这个地点的魔物数量如此稠密，前段时间观察时也未曾发现有多少魔物走出地面。
总结所有现状得出的推论。
这个地下的状况有些混乱。
被人为集中在这里的劳动力量，说不定在进行着挖掘之类的工作。
我所要面对的并不只是深陷异常的芳芬雅而已……
“你怎么了，眼睛看到其他的东西了么？”
两个特工的其中一位如此问着我，甲胄光洁的表面映衬出发光的双瞳以及面纹，那些醒目的地方填满了血红色，在那模糊的镜面中就像是伤口一样。
他们大概也察觉到我真的在观察某种东西，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
“不，我只是觉得该分开了，你们去人数更多的那边接触平民吧，我觉得我该走这边这条路。”
“不需要我帮你么。”
那位“队长”如此说着。
“不，算了，我会变得很不方便。”
我一边回答道，一边把枪柄递过去，然后开始给老丑送给我的粗糙定制武器装填子弹。
“……果然我还是陪着你去吧？”
看上去冷冰冰的迷弟特工突然变得，很奇怪。
那种刻意接近的样子怎么想都会激起我的恶意浮想，这种事情对方肯定也肯定考虑过。
那是时候强硬表态了。
“我有一些事……必须自己一个人做，对不起，我不信任你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
我不希望他们被眼神中的一些东西触碰到，从而变成被激怒的状态。
但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这个状况肯定已经发生了。
“那你好歹把枪带上啊，虽然这里可能会有发信器什么的，但也不是不顶用吧，不要受伤，民警官。”
“这样啊，谢谢。”
我接过那柄冲锋枪，那上面还悬挂着备用的弹药，栓系的样子很杂乱，估计是他仓促用魔法异能处理好的结果。
在那个岔路口我们分开，再无言语，走向各自欲求的方位。
目前的情况还算乐观，芳芬雅那边的信息还处于断层形态。
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的眼前被逐渐揭开了。
让我回忆起许久之前的寂灭景象，一边边在久远的噩梦中播放的影子。
那些魔物和人类想要幸福地生存着。
对于他们是迫不及待想要接近的终点吧。
会做傻事呢。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