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次从各地赶往鹤云山投门拜师的人动辄数百,但能被收入门中的却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决定能否入门的两个重要因素便是仙缘和凡心。就和尘世里的的文武科举考试类似,每两年一度的投门仪式会由执殿真人或者座下的首席弟子对投师之人进行相缘或问心。
仙缘也称慧根,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学道有成的重要因素,如果一个人有仙缘,便能比其他人更快的入道,也能更快的飞升成仙。如果没有仙缘或者缘浅,则极难有大的成就。若他是因为想要成仙而来投师的,那还是早早回家的好,免得浪费青春。
但也有人不是为了飞升成仙而来的,这类人大多看破了红尘。仙界和红尘有很大区别,虽然神仙之间不拘情爱,但不似凡人那般轰轰烈烈或者纠缠不清,如诗歌中所说淡如清水,不困于离合。因此,如果他没有仙缘,却摈弃了尘心,也是可以收入门中的。天心门中那些痴于经典、深居简出者,便是那些对俗世没有一丝眷恋的人,他们中也不乏悟道成仙者。
当然,各大仙门里也有一类人痴于武学者,希冀肉身成圣,但这比前两者难了许多。
沈菡涵见到数十人在小道士的引领下进入了左右偏殿,殿里人头攒动,却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显然是首席弟子施了隔音法术。
左右偏殿是问心之所,投师之人说起自己投师缘由时难免会痛苦流涕,即使他们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这终究是人家的私事,不方便让其他人听到。
“这妇人该不是和自己老公拌了嘴,就哭哭啼啼的要出家做道姑吧?”沈菡涵看到一个小道士劝说着将一个边抹眼泪边诉说的村妇打扮的女人送出了偏殿,心下嘀咕道:“来投门拜师的人还真是龙蛇混杂,要是换成我来接纳,头都大了。”
“下一个谁来?”一个道士清了清嗓音,对着人群喊道。相缘不像问心那般要耗费许多时间,有无仙缘,一眼便知。众人你推推搡搡,却无一向前。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说资质愚钝,多少都会觉得颜面大失,甚至有恼羞成怒、撒泼耍浑者。
但这就是天心门的规矩,要是这你连都忍不了,又如何清心修道?修道不同于习武,性格不会对练功有太大的影响。修道对人的心性要求极高,一念之差便会堕入魔道。仙人之境,无喜无怒,不得不失,无名无欲。
“我俩来!”沈菡涵拉着御风挤到前面,笑盈盈的问:“泫沄子道长,你看我们有仙缘吗?”李管家见到沈菡涵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御风拉拉扯扯,脸一沉便欲开口制止,忽又觉得这样不妥,把刚要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布满皱纹的脸上甚是精彩,只在心里后悔不该救这个男子。
泫沄头疼的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小姑娘,脑子里回想着师弟之前所说的关于她如何调皮任性的话,眉头皱了皱,心下想道:“这小姐连世子都敢得罪,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但她终究是恩师故人之女,如若贸然拒绝,只怕伤了和气,日后严加管教,说不定能改了这性情。”便睁开天眼,打量这一男一女。
沈菡涵从没见过道士相缘,也不知道如何个相法,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若是不知她以前所做所为,还会以为她是一个乖巧伶俐的好孩子。
沈菡涵好奇的盯着泫沄子,只见他双眸微微散发着金色光芒。泫沄子本就雅量非凡,此时更如谪仙一般,若是寻常女子见了,只怕已芳心暗动。奈何他是个道士,更何况沈菡涵身边还有一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御风。
泫沄子收起法术,眉头又紧了几分,尤其是给御风相缘之后,脸色更是沉重。沈菡涵见他一言不发,便问道:“到底怎样啊,是不是本小姐天资过人,把你吓着了?”未及泫沄子回答,旁边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道士见师兄神情不对,早已用天眼审视二人。那道士道号“无稽子”,算是天心门最幽默风趣之人。无稽子嘴角微微上扬,戏谑道:“这位小姐,你还是回家吧,你没有慧根!”
沈菡涵一听,心里一急,跳上梯子到那道士身前,问道:“为什么叫本小姐回去?本小姐冰雪聪明,凭什么说本小姐没有慧根?”无稽子笑道:“你啊,最多只有半根。半根绳子如何打水呢?”
听到无稽子说沈菡涵只有“半根”,众人无不捧腹,在一旁观礼的恪格世子和乐瑄县主也不禁失笑。
沈菡涵那还带着稚气的脸气的通红,许多的难听的字眼便蹦到了嘴边,但还是吞了下去,恨恨地跺了跺脚。沈菡涵不甘心的指着御风问:“那他呢?”御风一脸平静地立于阶下,对众人的哄笑和评论置若罔闻,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此刻听见沈菡涵问无稽子他的仙缘如何,便也抬起头来,望着殿门前的首席弟子们和沈菡涵。
泫沄子和无稽子对视一眼,两张脸上写满了疑惑。沉默片刻,泫沄子道:“还请沈小姐稍事歇息,两位的去留须等恩师回来决断。”沈菡涵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装作没事般走下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乐瑄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可不想再当着后者的面出洋相。
沈菡涵垂头丧气的从人群里走出,现在的她已经没心思瞧热闹了,修仙学习法术对她的重要性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旁人哪能明白。众人讥笑的目光射在她的脸上,更是让她觉得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她也知道天心门会劝说没有仙缘的人回家,但还是没想到会被这些人嘲笑。“这很好笑吗,不就是只有半根慧根吗?本小姐一样能学成高深的的法术。”沈菡涵虽然比较活泼,但终究脸皮薄,以前和乐瑄斗嘴时也总是占上风,何曾想今日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委屈的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但她很快的反应过来,转过身去用一个动作掩饰,悄悄的擦拭掉了。她不想让乐瑄看见,这只会让后者更加开心。
御风也从人群中挤出,一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虽然沈菡涵背对着他,但他还是看到了后者的那有些泛红的眼眶。回想起沈菡涵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且欢声笑语不断,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那感觉就像是心被人揪了一下。
御风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其实他也希望自己像其他人那样能说会道,但每次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没事。”沈菡涵淡淡的道,但御风听得出来她的语气不再像以前那么轻松。李管家和几个卫士迎面行来,脸上都是古井不波,似乎这一切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小姐,我们回去么?”
沈菡涵低着头,咬着唇答道:“不,我要等掌门真人回来,申包胥能在秦哀公庭外哭七天七夜,我也能。”
李管家听了沈菡涵这有些孩子气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道:“小姐,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啊,我们留在这儿毫无益处,只会让老爷和夫人牵挂惦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坚定了沈菡涵的决心。沈菡涵听到李管家提起她娘,眼前便又浮现出娘亲那瘦削的身子和苍白的脸颊,以及其他几位叔伯轻蔑的眼神。
沈菡涵不答,径直从卫士们中穿过,向轿子走去。张炳是看着沈菡涵长大的,沈菡涵的一颦一笑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很清楚她为什么难过,也清楚她为什么一心要修道。“富门深似海,不如寻常家啊”张炳在心里感叹一句,便紧紧的跟了上去。其他卫士见了,也不敢多言,也只无声的护在四周。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听得沈菡涵在轿中低声吟着青莲居士的这首行路难,张炳眉头皱了皱,静默良久,才开口道:“小姐,江湖上的名医众多,又不是非进仙门不可。如果小姐有意,跟着我等习武如何?我等必定倾囊相授。神仙的日子固然快活,可这世上还有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轻剑快马,游遍天下,岂不美哉?”轿中无言。
张炳也知这小丫头对进入仙门抱有多大的期望,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释然,也不再作声。“小姐还需要历练啊,将性情磨练的成熟些,只希望天心门能帮到她。”张炳在心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拈须不言的李管家。
张炳走到李管家身旁,低声问道:“李管家可是有什么心事?”张炳与李管家私交不错,才敢相问,不然以他一介卫士的身份,是不会如此逾礼。
李管家一怔,旋即答道:“天心门虽是三大仙门之一,掌门真人也与王公贵族有所来往,但极少有王爷们的世子到这鹤云山来。如今恪格世子和乐瑄县主都来了,却不是来拜师的,这可甚是奇怪啊。要知道这恪格世子素来孤傲,是绝对不会来这种清净之地闲逛,并对这些道士们恭恭敬敬的。”说着,又向恪格世子和乐瑄县主的方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李管家怎么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刚才那些王府随从那飞扬跋扈的样子你也都看到了。而且这恪格绝非善类,虽然脸上和悦,目光中却隐隐有一丝阴冷。刚才真是为小姐捏了一把汗,得罪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小姐还是太年轻了。”
张炳闻言点点头,答道:“河西王势大,手底下的人也狐假虎威,不过这几年却也收敛了许多,恐怕是为了笼络人心。不知道为了这龙椅,世间还会掀起多少风浪。”
就在两人讨论天下形势时,人群又有了一次骚动。
又有几顶轿子凌空而来,而且从一旁随从的穿着来看,都是王府卫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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