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床上时,一夜没睡好的铃儿却难得地起个大早。这座小屋子铃儿并不常来,也许是太早的缘故,屋里静得出奇,门前的青苔一如既往地覆满台阶。铃儿蹑手蹑脚地迈入大门,生怕打扰这片寂静,却在走到门边,刚准备叩门时听见了人语,便忙藏到门边。
“说完这些死人的事,你就走了吗?玉公子。”
铃儿听到“死人”两个字已经吓了一大跳,更别提当伊如秋一字一顿地吐出“玉公子”时,她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紧贴在门框上,然后偷偷地从门缝朝里望去。
“铃儿该起了……”
“不要总拿铃儿做借口!”伊如秋提高了声音,甚至有些发尖,然后竟缓缓地从背后抱住律玦。时值夏末,在那小屋里,律玦只着一件单衣,伊如秋更是只有一层轻纱掩体,而此时却几近,紧紧地贴在律玦的背上,“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也可以为你放弃任何东西。”
铃儿不禁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那些她之前听到的难以入耳的话,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铃儿看不见律玦的表情,只见他既没有回抱伊如秋,也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叹口气,低低地唤一声:“如秋……”
铃儿不禁朝后退了两步,转身跑开。她有些踉跄地爬上马,一心只想早点逃离这弥漫着的地方,飞驰回家,又爬回床上。而此时的她,才猛然想起,她一开始之所以会趴在那里偷听那俩人说话的原因。
死人的事……死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会要一大早去讨论死人的事?这死人的事,和戏班,甚至和铃儿她自己,有没有关系?至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在此时,她听见楼下隐隐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未听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喧闹声又忽然隐没,取而代之的是律玦和戏班其他人问早的声音。铃儿急忙伸个懒腰,揉揉头发,装作刚起床的样子。
“起来了啊。”律玦仍是微笑着,坐到铃儿的床边。铃儿揉揉眼睛,看着律玦,看着那熟悉的微笑,竟有些发愣。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律玦总是那样淡淡地微笑着,带着面具的他让人看不见表情,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足以让铃儿无忧无虑地长大。可现在,她却只是定定地坐着,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还没睡醒呢?”律玦轻轻捏捏铃儿的鼻子,“不过,戏总是要演的呀。”铃儿这才晃过神来,也许早上起得太早跑得太急,头还真有点晕,日光直射进来也显得格外刺眼,便别过头去,眯起双眼。这小小一个动作,却不经意间挣脱律玦的手。律玦仍是不动声色地笑,还想说什么,忽然只听砰一声,原来律玦刚刚关上的院门被人撞开,一下子,人声鼎沸,各种吵闹声此起彼伏。铃儿重又望向律玦,他的笑容依然如故,眼神却不再如刚才那般柔和。他轻轻摸摸铃儿的头,转身出门,铃儿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决定跟出去。
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一定会站在师父这一边的,铃儿下楼时,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当啷!”一把漆黑的木剑被扔在庭院的石阶上,律玦的脚边。铃儿定睛一看,剑鞘古朴得很,没有任何雕刻纹饰,只有剑柄上挂着一块玉饰,温润的光泽与这木剑的暗淡显得格格不入。
“你不会不认识吧,玉公子。”
似乎每个人都喜欢把玉公子这三个字念得特别用力,不论是情人,还是仇人。
而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高个子,显然是后者。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律玦,仍是含着笑,答道:“这宝剑黑而不黯,沉而不重,是贵派掌门……”
“我说的是上面那玩意!”那人粗鲁地打断律玦,恶狠狠地盯着他。身边的同门师妹拽拽他的衣袖,可这一举动却更平添他的一份怒火,甩开师妹的手,一个箭步跨到律玦的身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大吼道:“这玉佩,就是从你手上到我师父那儿的,昨天众人大闹夕照春的时候,你却和姓韩的召集所有掌门送什么玉佩。现在碰过这块玉佩的,只有你和那姓韩的没有死!”
律玦看看他的手,连眉都没皱一下,而是淡淡一笑,轻道:“事实是,师父也没有碰过那玉佩。那玉佩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挑选,再送给诸位掌门的,”,他顿了顿,抬起头,把目光从剑上移到那人的眼里,“所以阁下是觉得我下毒后再雇凶杀人了。”他语气轻巧,仿佛事不关己。那人后退一大步,拔剑抵上律玦的脖颈,律玦本就已被捏得褶皱不堪的衣领一下子就被划出一道口子,胸口的血丝沿着木剑滴落在地,而那人仍是满脸怒火,一步步逼近律玦,律玦这时嘴角的笑容才稍稍隐去,看一眼自己胸口的伤,却仍只是立着不动。
这时只听见一个亮如洪钟的声音传来:“什么人在这里放肆,敢伤我韩某之徒!”
那声音一起,律玦胸前的木剑已收回几寸,他顿时双腿一软,往后一个踉跄,却还是定住身子。铃儿急忙跑上前扶住,只见他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仍是轻轻地摸摸铃儿的头,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却能看见汗珠从面具背后落下,让铃儿揪心不已。而此时,先前还嘈杂无比的人群,也静下来。
“韩大侠光明磊落,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是吧?”
说话的是一个与律玦年龄相近的男人,新丧掌门的他却是满脸戏谑。
“在送给武林高手的配饰上下毒,然后再派人前去刺杀,到底是凶手幼稚,还是被杀的人本就浪得虚名,不经一击?”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个站满男人的院子里听起来有些刺耳。可偏偏那声音,温柔中带着犀利,婉转中带着不屑,那句问句,让人愈发不痛快却也无从发泄。不少人朝一旁因失血而脸色有些发白的律玦望了一眼,似也既不觉得这一风流公子会真与这么多武功高手作对,也不相信这一文弱戏子能一夜之间扫荡各大掌门。此时的律玦正有些艰难地起身,慢慢小步走到韩长信身侧。
此时的伊如秋如同居高临下俯视那些人世浊物的天女,又仿佛只是一块冰,冻住了那些失去掌门只会起哄闹事的弟子。铃儿也终于明白,今天早上,自己所听到的关于死人的事,应该就是指这桩惊天大血案。
“据我所知,虽然各位掌门所受致命伤皆不相同,一时探不出杀人者的武功来路,但不论是他们身上还是现场,都没有过多搏斗痕迹,依各位掌门的功夫,除有玉佩上毒性发作的原因外,更有可能因为那是熟人所为,让他们完全没有防备。”
伊如秋的推断显然并没有太出乎大家的意料,各大掌门已经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要找一个能偷袭一击致命的熟人,看起来范围缩小很多,却一下子仍让人无从着手。
“唉……昨RB是老夫此生的最后一场戏,便邀各位故人前来一叙,不料今日一早得知,戏没看成,竟尽数罹难,而老夫好意所赠玉佩竟也莫名染上剧毒……”
“师父,尽数罹难倒也不然。”伊如秋冷冷地扫视一眼众人,道:“各大门派掌门皆遇难身亡,唯有一派例外。”
静。
刚刚还有些骚动的众人又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这气氛,压得铃儿喘不过气,这时律玦像猜出她心思一样,轻轻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安下心来。
其实,伊如秋所指的那个门派,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样一个门派,出现时也许未必引人注目,可缺席时却永远让人无法忽略。因为只有他们,拥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弟子,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贩乞丐,上街只需走上几步,买个菜,问个路,定能碰上他们的弟子。所以他们不为人所觉,正是因为他们无处不在。
而也因此,只有他们门下的弟子,武功招式才会千奇百怪,武功水平也是参差不齐。他们明明嫌疑最大,可要让在场这些人去怀疑他们,甚至去找他们报仇,正是谁都不想,也不敢想的事。而此时此刻,哪怕要说出他们的名字,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盘旋在每个人脑中,却难以从唇间滑出。
立苍。
拥有上百年历史的武林第一门派立苍。
现在,立苍左右两位掌门柏文和郝仪剑不在,掌柱皇甫澜天也不在。昨晚他们并没有出现在夕照春,今晨自然也未闻有任何伤亡的消息。
整个庭院,再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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