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天行九歌之行云赋 > 第二章 心向往之
    四月初七

    申时,执行完任务后,白凤回到将军府,强压下心中的伤感,飞到高楼上,目不转视地遥望着远方的雀阁,长眉微蹙,有些失神。

    那个人还是那样,靠在窗边,一言不发。四天来,她每日都会出现在同一个位置,从清晨到日暮,甚至有一晚彻夜不眠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她总是看向这片天,那么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否也和他一样在渴望着长空?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感到些许慰藉——他并不是这广袤宆宇下唯一一只孤鸟。

    这几天虽然他不停提醒自己不要在意,但每每从远处看到雀阁时,他却还是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方向。他不得不承认,每每看见她,他内心那股不住叫嚣着的燥郁总能得到纾解,就好像一想到她即将面临的一切,他的内心便会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想法——与她相比,他如今的困境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她一直这么冷静,而他却常常濒临崩溃……

    这时,阒寂间突然响起一道风声,打断了他卑鄙又自私的自我宽慰。墨鸦如一片雪花,轻盈地落在他身后,回想起他方才那副难得一见的模样,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见他默不作声,他幽幽地开口说道:“我打探过,没人知道她叫什么,不过,听说她是被申屠志那个老家伙送进来的。”

    申屠志,纶氏巨贾,姬无夜麾下的得力干将,常年盘踞在纶氏一带,势力之大,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西境谁人不知其名,就连朝臣见到他,都要恭称一声“申屠大人”。从惠王在位时,他便在为将军府办事,唯姬无夜马首是瞻。十几年来,他在姬无夜的手下不知聚敛了多少财产,无人知他身家多少,可总归是当得上一句“富可敌国”的。不过此人颇为奴颜媚骨,为了讨好姬无夜,不知送了多少女子到这雀阁来,造就无数红颜枯骨……

    说罢,他抱臂看向雀阁,而后斜斜睨了他一眼,又道:“若是被姬无夜知道,你觊觎他的东西——”

    “无稽之谈。”白凤起身,足尖轻点,三两下便越过围墙消失不见了。

    墨鸦看着他轻如羽毛的身影,眸色渐深,再扫了雀阁一眼后,也离开了楼顶。

    酉时三刻,日暮,黛山凝紫,飞鸟归巢,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天边的白云,绚烂的彩霞铺满了整片苍穹。高耸入云的雀阁之巅,流光四溢的蓝色明灯就像新郑大地上的一颗璀璨星辰一样,与金色的夕曛交相辉映,美丽至极。

    一道鸿毛般的白影扶摇直上,只几个兔起鹘落便飘到了雀阁顶楼外的屋檐上。

    白凤轻轻踩上瓦片,微微垂眸,压下心中思绪,透过半开的窗,看向阁内的那道云影。她今天没有像往日一样枯坐在窗前,而是端坐在梳妆镜前。晚霞漫天,橘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洒在她的脸上发上,将她照得熠熠生辉,仿若仙人,那些精致的珠钗宝石霎时都全然变成了浮华云烟。

    他眸瞩着她,心中思绪纷纷扰扰。以她这样高明的身手和敏锐的感官,究竟是如何被送进雀阁的?难道又是被派进来刺杀姬无夜的么?但想杀他的人千千万万,却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

    夜幕即将降临,苍穹越发昏暗,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难以言说。他跳下窗台走进房间,第一次踏进这座他从来都敬而远之的雀阁。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看向镜中她的面容,声音淡淡的,“这里,这座雀阁,与其说是一个鸟笼,不如说是一座死牢。所有被关押在里面的人,最终都无法存活下来。”

    她没有回答,而是保持沉默,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可以离开。”他如此说道。

    “你这样的人,竟也会同情别人?”她说着,食指轻敲了一下桌面。

    “……我并非是在同情你。”

    闻言,云绰目光微动,透过黯淡的夕暾、光滑的镜面,第一次正视了他。

    “你究竟是被关得不够久,还是太久了?”

    白凤猛然一怔,睫毛轻轻颤了颤,有些恍然失神。他无意识地走上前一步,坚硬的心好似有一隅蓦地软化了下来。

    人们都说雀阁是座金丝笼,但实际上,它只是一座巨大囚牢里一个很小的角落。每个人都身处牢狱,只不过许多人都并不明白这一点,便这么无知而无畏地过完了一辈子。他原以为他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可事实并非如此,而当他反应过来时,他已被禁锢到濒临崩溃。这种感觉自他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扎根在心底,在经年累月的鲜血浇灌下成长得愈加迅速,盘根错节、遮天映日,几乎掩盖了所有的光明,如一块千钧中的磐石,一直强压在他的胸口,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在无数个日夜里折磨着他,可她竟只一眼便看破了。

    云绰环视了四下一眼,道:“这座牢笼虽然十分牢固,却并非坚不可摧,可惜被关在里边的囚鸟从来未曾想过要逃离,纵使它们早已成长得足够强大。”

    她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听罢,白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比起囚禁一个人的身躯,为他的意志上一把无形的枷锁,反倒可以叫他更加无法挣脱,就算拥有了足以与之抗衡的能力,他也往往再不敢做出尝试,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断定自己不具备挣脱的力量……

    “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这声提醒将他从思索中带离了出来,他侧目看向木牖,以及那片沉沉黑夜。一阵微风吹过,窗幔轻轻飘动,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走,又有新任务了。”

    他的心一沉,双唇也不自觉地抿起,然沉默片刻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岑寂再度吞噬了整个房间,云绰收回视线看向镜子,抬手从发髻间取下一支金簪,随即将头上的名贵首饰一个一个卸下,如瀑长发登时披散而下,她拿起篦子梳发。

    当权者以天地为牢,将他的人民囚禁于此,掠取价值,剥夺信任,吝啬回护,而赐予无尽的惶恐与畏惧。逃离雀阁于她而言易如反掌,可她却从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逃脱这天地囚笼,只是从她自愿成为囚徒的那一刻起,或许便注定将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探寻问题的答案。

    “哒。”她将篦子轻轻放在台面上,开始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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