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九
夏日炎炎，热气蒸腾，所有的生物似乎都颇为烦躁不安，就连泡在池水中的鱼儿都有些恹恹的，不过兴许不是因为热浪，而是一些别的原因。池塘波光粼粼，鱼翔浅底，不过锦鲤却大多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都，不复往日闲逸。
岸边，云绰抓起一把鱼食，右手伸出两指捏起一撮撒了下去，平静的湖面上登时涌出几十条或大或小的鱼儿，奋力甩动尾巴，惊起水花四溅，好不热闹。鱼儿们纷纷张大嘴巴，涌到一处，精气神看起来好像都好了不少，只是它们中间有些少了胸鳍，有些背鳍、尾鳍缺了个口子，看起来有些狼狈。所有鲤鱼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食物，却见这时，一片明艳的橙金色中蓦地冲出了两条黑影，两尾鲈鱼腾跃而出，大嘴一张一合就将鱼食吃了个干净，而后迅速沉下水面，待新的食物落下，便又浮出水面抢食。
她东一下西一下地洒着鱼食，看着鱼群你争我斗的模样，唇间溢出一丝笑意。紫女走到她身边，看向生龙活虎的锦鲤们，有些感到惊奇。
“它们看上去，的确活泼了许多。”她说着，从云绰手中捏起一撮鱼食洒下。
闻言，云绰粲然一笑：“那是自然了。”
以前饭食管饱，它们只管躺在那儿，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现在口粮减少、对手变多，不抢就饿肚子，饿了就死，死了就被吃，它们当然很积极了。
见状，紫女无奈：“你好像总能自得其乐。”
“练剑太无聊了，得自己找些乐子，否则真是会被憋死的。”云绰说着摇了摇头。
“那你可有找到什么乐子？”紫女好奇地问道，
“嗯……最近我在养虾。”
“虾？”她一怔。
“嗯，孔雀虾，前两天才买的虾苗。”
孔雀虾？她颇为好奇：“这是什么虾？”
“这种虾有我手这么大，颜色非常鲜艳，就像孔雀，很漂亮。它们喜欢待着阴暗的地方，现在太阳大,它们应该在假山那边。”云绰边说边比划，“不过这种虾是吃肉的，很凶，听说连鲈鱼都敢吃。”
等过段时间，池子里的局势应该又会发生变化……
听罢，紫女不解地问道：“……你养这种虾做什么？”
“池子里以前有很多青虾，但是自从多了那两条鲈鱼，虾就少了很多。”她说着，看向了假山。流水潺潺，漱洗着青石。巉石缝隙间，无数小虾米藏身在其中一隅，躲避着阳光的照射和捕食者的掠杀。
“我发现，如果我不喂食，锦鲤就会去吃虾，鲈鱼也吃虾，直到把虾吃完，才会去吃锦鲤，是不是很奇怪？”她一脸疑惑。
她还以为把鲈鱼放进去，这些鱼很快就会打起来，但实际上，锦鲤的数量根本没有减少，因为鲈鱼光吃鱼食就吃得饱，锦鲤抢不到食物，就去吃虾，也不至于饿死。然后她又减少了投食的量，可鲈鱼竟然也去吃虾，所以虾反倒受到波及，灭了一大片……
闻言，紫女更是一头雾水：“那你还养那什么孔雀虾？”
“哎，我问过老板，他说孔雀虾只吃肉，不吃鱼食，也不吃虾米。”她解释道。
紫女失笑：“你怎么总能发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前几天逛街的时候看到的，本来我只想买些普通的虾米，我都不知道虾能有这么漂亮，必须要买下来。”她如实答道。卖虾的是个行脚商人，似乎是从楚国来的，那天她不过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这些孔雀虾，却一下就喜欢上了，全部买了下来，花了不少钱。
听她这么说，紫女不自无奈：“别的姑娘都钟爱衣服首饰，你却只喜这些稀奇玩意儿，这辈子怕不是投错胎了，该是生在湖里、海里，当一尾鱼、一只虾罢……”
云绰听毕她这古怪的想法，连连点头，认同道：“姐姐说得有理，做一只青虾也比做人好。”
她这话引得紫女不禁发笑，紫女含笑嗔道：“你这样的一只青虾，恐怕是不会老老实实待在石缝中的。”
“自然。不过青虾羸弱，要想活下去，也就只能攀攀其他大虾了。”她解颐一笑。
“……如此，我便是你眼中的大虾么？”紫女哑然失笑。
“姐姐若不愿当，那换作卫庄先生来也是可以的。”她说着侧过脸来，眼中闪烁着一道光，是小小的戏谑与之笑意。
见此，紫女捂嘴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真不知道她脑子里一天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嘻～”云绰同她相视一笑，而后又继续安安静静喂鱼。
日光赫晔，莺啼燕语，鱼儿不时会浮上水面吐泡泡，气氛和谐静谧。这时紫女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说道：“听闻九公子韩非不日就会抵达新郑。”
“韩非？”云绰喂鱼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韩安的第九个儿子，八年前远赴桑海求学，在小圣贤庄师从儒家荀况。”
荀夫子的弟子么？云绰垂眸思索了一下，问道：“韩安似乎不太待见他这个儿子？”
公子回国虽然不是什么关系重大的事，但也不该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什么风声。
紫女微微颔首，道：“韩安子女众多，得他宠爱者却寥寥无几，除了太子韩旭，也就红莲公主最受宠了。不过听说红莲公主与韩非虽不是一母所生，关系却十分亲密，韩非此行回来便是她派护卫军去迎接的。”
云绰点点头，役思不语。韩国虽然式微，但韩安至少懂得如何稳定朝廷上的势力，大将军姬无夜和相国张开地一直看不对眼，他便利用这个敌对关系让他们互相牵制，起码如今朝堂表面上倒是一派风平浪静。不过与其说平静，倒不如说是死寂……这个九公子于儒家小圣贤庄修学数载，如今学成回到新郑，不知会否给这潭死水带来变化。
“深宫皇家，亲情难求。无论如何，他的归来必定会触动不少人敏感的心弦。”
次日中午，云绰练完剑，准备回屋冲凉，刚走出慈竹林便见木樨端着早膳款款走来，她赶紧跑过去接过饭菜，同她道谢，尔后朝着逐月阁慢慢走去。
“早膳都吃这么丰富，真是令人羡慕。”
闻声，她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只见池边巉石上坐着一道熟悉身影，倏忽间便飘飞而下，来到她的身侧。
墨鸦饶有兴趣地看向她手中的盘子，却长眉一扬：酆河酒楼的蒸肉、羊肺汤和虾仁粟饭，还有一盘茯苓糕……
他摸摸下巴，同情道：“小凤凰的凤凰毛都要被你扒光了。”
“你也知道我们打了赌的。”云绰道。
“所以你一天吃五顿？”他摇摇头，无奈一笑。
“愿赌服输，他要赢了，我请他一天吃十顿都可以。”云绰看向他，耸了耸肩，“你吃过早膳了么？要不要一起？木樨今天订得有些多了。”
“还有这种好事？”他轻笑一声应下，两人于是离开石桥。
正午时分，九公子韩非回到新郑。
紫兰轩，云绰站在窗边，透过窗缝看向下方的街道，微微蹙眉。
街上热闹非凡，街道中央站着一位青年，一身紫衣、浓眉大眼，看上去颇为温文儒雅。在他身边站着一位粉衣少女，长相明丽、气质高贵。二人闲话了一会儿，尔后便并肩而行，在六七名韩兵的护送下朝着王宫慢慢走去。
身侧响起衣袂摩擦的声音，卫庄转身回到桌前坐下，她没有动，一直凝望着那两道背影，直到其渐行渐远，最终变成几个小点。
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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