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光芒普照大地,透过窗棂射进房内,在地上投下阴影。
“呼——”长舒一口气后,云绰睁开双眼,看向窗外。
昨日,韩非正式接手鬼兵劫饷案,当日便安排士兵将安平君、龙泉君打入大牢,并特意让这二人分别关在两个牢房内,意图打压他们的心理防线,使他这二位王叔对彼此产生猜忌与质疑,从而自行吐露罪行。然而午时刚过,便有士兵急匆匆传来消息——安平君、龙泉君死于牢中,且皆留下遗书,表明自己曾对军饷起过贪欲,不想却招来鬼兵,惊惧不已,以死谢罪。两方份认罪书别无二致。
二人一死,鬼兵劫饷案的线索似乎便断了。
韩安对他这两位胞弟之死颇为悲伤,却在听了姬无夜一番“诚挚”劝慰后熄了深究的心,并应其提议,要在断魂谷举行祭奠仪式,说是恐百姓受难,社稷不稳。
得知此事后,她未置一词。韩安之怯懦无能,她早在还未来到新郑之时便已知晓,他能做出这个决定,她绝不意外。只是他纵使愚昧不堪,却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也不能从先王的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继承王位,虽然手段不甚光明,不过对于上位者而言,过程从来都不重要,更不值得过分关注。
只不过,先前张开地曾答允韩非,只要韩非能破解鬼兵劫饷一案,便由他向韩安举荐其就任司寇一职,然而从王宫出来后他却出尔反尔,定要韩非找到失踪的军饷才兑现承诺,但韩非并不恼怒,也未追究对方失信之责,而是欣然应下,倒叫张良很是内疚。
她阖上双目,一边休憩一边继续忖度着。
不知前天,韩非与卫庄是否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她隐约能感觉卫庄心情不错。要知道,卫庄是一个相当克制的人,情绪从不外露,很少有人能捕捉到他的情绪,她在这里几个月,总共也只注意到两三次,且每次都是稍纵即逝。由此,她不禁对韩非此人产生一丝好奇,这种感觉和她先前见到孔雀虾时一模一样,可期待却似乎更多三分。
紫色的孔雀虾?倒是好像也挺有趣……
是夜,紫兰轩内灯火辉煌,卫庄矗立在窗前,紫女坐在桌前烹茶,而云绰则默默靠在一旁看书,屋内一片寂静,却隐隐有些默契之感。
“九公子。”这时,门外传来了竹韵的声音。
闻言,云绰放下书简,直起身来,卫庄也微微侧目。不多时,有人推开门,韩非缓缓步入房间,到桌前坐下。紫女停下手中动作,给他斟了一杯酒,他笑意盈盈地接过,尔后看向云绰,诚挚地开口说道:“云绰姑娘救非性命,非十分感激,然上次还未来得及道谢,这次得补上。”
“公子客气了。”云绰微微摇头,拿出韩非遇袭那晚她捡到的羽毛,“据墨鸦说,前些日子姬无夜提拔了两个杀手作为心腹,一个名为迟隼,另一个名为孤雁。他们并不隶属于百鸟,在此之前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两人。”
听罢,其余三人纷纷看向那片羽毛,心下已有猜测。
韩非了然道:“杀死两位王叔的凶手能在紫女姑娘的追踪之下逃脱,轻功十分高超,新郑城内有如此轻功的人不多。”
今日,安平君、龙泉君被灭口时,紫女追踪凶手而去,却没能抓住他。
卫庄冷冷开口:“姬无夜老奸巨猾,单凭猜测你就想抓到他的破绽,找出军饷?”
他端起酒杯,笑道:“当然不行,所以我要请卫庄兄一起去看场好戏。”
听他这么说,卫庄不置可否,然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与他一同前去“看戏”。二人走后,云绰重新展开书卷,继续研读。
虽然无法亲临戏苑有些遗憾,但她能够想象到,这场戏一定十分精彩。
凌晨,灯火阑珊,紫女在山丘上备下酒席,等待客人到来。
都城万籁俱寂,然不多时,阒寂间忽而出现一阵异动——将军府的偏门缓缓打开,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从门后探出,不断张望着,而后数十个铁骑从将军府飞驰而出,马蹄扬起飞尘,一路朝着城外奔去。
云绰望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微微觑了觑眼。
看来这场戏上半场没能看见,下半场总能看上了……
将军府的亲卫得姬无夜命令,载着十万军饷连夜赶路,意图将其转移。郊外,更深露重,四周升起迷雾,然队伍一刻不停,驱赶着马匹向前奔驰。
“嘶——”不知为何,马儿忽然变得有些怔忪不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渐渐停下脚步。士兵不解,立于马背左顾右盼着,却见迷雾深处蓦地出现两道朦胧身影,于是纷纷握紧手中武器,准备迎战。
卫庄冷哼一声,缓缓抽出手中鲨齿。
皎月高悬,然比孤冷的月光更让人胆寒的却是杀人的剑影。寒光一闪,栖息于林间的鸟群闻声,当即扑簌簌飞离巢穴。
两日后,紫兰轩
韩非找回失踪军饷,张开地履行承诺,举荐他就任司寇之职,张良带着就任书来到紫兰轩,先是祝贺韩非得偿所愿,再感激韩非临危出手相救,韩非也对张良与卫庄一番真切感激。
“你已经得到了法刑大权,得偿心愿,何必再弄这些虚情假礼?这只是你们这些王室贵胄的权力游戏,我没有兴趣。”卫庄面露不耐,说罢便起身离开。
云绰端着酒来到无瞻阁,但将将推开门便撞上了一道宽阔胸膛,酒水泼出去一些。她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面色似乎比平时更冷,浑身萦绕着肃杀之气。
卫庄垂眸看向她,一言不发,向后退开一步。她从善如流走进房间,但见另一边,韩非背对着她,缄默不语,紫女眉头深皱,同样没有作声。气氛冷凝到极点,不知先前发生了何事。她视线微动,复又朝着房内的第三个人看去,目光蓦地一滞,之后便再也无法移开。
这个人……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张良,却听这时,韩非开口打破了死寂:“卫庄兄,非还有一事请教——你对姬无夜此人如何评价?”
“他能活到现在,还执掌大权,可见你父王的昏庸无能。”
闻言,韩非转过身来,道:“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姬无夜不除,韩国必亡。”他神色认真,说出的话却可谓石破天惊。听罢,张良与紫女皆是一惊,云绰眸瞩着韩、卫二人,保持沉默。
“想让我帮你杀了他?”卫庄微微侧过脸,声音冷漠。
“我既然执掌刑法,当然明白杀人是犯法的,一定也不会允许其他人这么做。”韩非一边缓缓踱步,一边正色道,“这个忙,其实是帮你自己。”
“帮我自己?”
韩非定定道:“因为,我想让你取代他。”
此时此刻,他那对弦月般的眸子仍然隐隐噙着一抹笑意,却无人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可卫庄意兴阑珊,只是漠然问道:“然后呢?效力于你的权力游戏?”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置身于这个名为天下的权利旋涡之中了。这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一起来建立一个,全新的韩国。”
“与现在的韩国有什么不同?”
“第一,不再有姬无夜这样的人;第二,不再有安平君、龙泉君这样的人。”
卫庄淡淡道:“听起来,对我好像没有什么吸引力。”
韩非却道:“你还记得那个在将军府玩的分金币的游戏吗?”
“那又如何?”
“新的韩国不要做第三个看似占尽优势、其实注定死亡的人,也不要做第二个得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苟活之人,韩国要做第一个人。”韩非面色坚毅,“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卫庄提起一丝兴趣,道:“现在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了。不过首先,你得要能活下去。”
“哦?”
“姬无夜权利滔天,并非这么简单,在他背后还有一股遍布七国的强大势力,从昨晚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刻,你已经上了他们的死亡名单。”卫庄说着,抬脚走到了他的身侧。
韩非静静听完,面上却无丝毫惧怕之色,反倒笑了一下,说:“有形的生命的确非常脆弱,但是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
“……无形的力量?”卫庄微微敛目,琢磨起这几个字。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我给这股无形的力量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韩非看向众人,一字一句说道,“流沙。”
流沙?四人心绪一动,不约而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人以青石沙砾筑起高屋瓦舍、朝阳大道,是为聚;而后城池倒塌、道路崩坏,化作流沙,是为散。天高地广,然沙却是流淌在这世间每一个角落,如涓涓细流,不可抵挡,如水无形而有万形,如水无物而能容万物,如水不争故而能得万物。
流沙……流沙。
流沙创立之初的誓言: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即便没有国家的依存。
法的贯彻正是为了安国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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