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璃听过男人的话,又细看他神色,倒真觉得他的目的其实很单纯。
他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从实际来看,朝廷要想实施,筛选太难。
这就像天灾时无论朝廷还是慷慨富贾搭建的粥棚等无偿供给处一样,你没办法确保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的需要帮助,始终无法剔除那些想占便宜的无良之人。
敏璃能想到的,祁轩自然也想得到。
他盯着桌子对面的男人看了半晌,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查记共计拖欠在下货款一百四十余两,敢问壮士大约有......”
听出话里的意思,男人也不多避讳,“抛开预定了还没交货尚能转手的部分,一共也有近五百两了。”
他说着闷头又饮,喘出口气,“毕竟是戚某把亲族给拉了进来,他们的份儿,自然要一并讨回去。”
祁轩挑挑眉,看样子此人还挺讲义气。或许这五百两里他自家占到的比例并非最大,但他并未弃他人于不顾,说不定还先期垫付了查家与亲族的结算银两,孤身背负着这累加的一笔。
“那你觉得朝廷补给你多少,你能满意?”
这个问题似乎男人从未想过。他放下酒杯抬眸向祁轩望来,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真要能补回来,谁会不希望是一分不少。”
祁轩也笑笑,并不认为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妥。
他考虑了一会儿,缓声开口,“贸然请愿,眼下又正赶上官衙清查整个查家的繁忙时候,只怕是不容易受理,甚至可能无人会多看你一眼。”
“依在下之见,不若联合你的亲族,找找同样受那家药材铺所累的商户农舍,一块儿联名上书。个人交易难留证据,尽量还是搜集些有印章的契约,收成邸报之类,用以佐证。”
“当然,你也可以提供你们自家的往来记账,可如若药材铺没有对应的账册,官家只怕不会凭你一言就断其真实虚伪。”
“至于希望补偿的比例......”祁轩无意识的叩了叩桌面,“你可以试着统计一下自家的成本,先确定一个你能接受的最低值,借此陈情。不过官家如何抉择,在下就不好妄测。”
眼见男人眸中有光复又转淡,祁轩轻咳一声,“在下的观点比较中立,若是有哪里壮士不好接受的,也请不要见怪。”
敏璃原以为此番意外请教,即便祁轩愿意相帮,也不会说得太深入。没想到他却像是早有此打算一般,提案主要切入的几样,联名,实证,成本,都有提及。
注意到敏璃的目光,祁轩按了按他的肩。伸手取过他放在桌边没喝完的凉茶饮尽,顾自又倒了一杯。正要倾身说什么,对面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公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得如此之细,可是也有过此种盘算?”男人直视祁轩的眼,“既然如此,不若公子和戚某一起来。有公子筹谋,说不定很快......”
“抱歉,虽然我们情况有所类似,但在下并不打算考虑这个法子。”祁轩直起身子,稍稍颔首,笑容有些浅。
敏璃有些迷惑,尽管他们的身份不需要真的去讨债,不需要依靠这份儿收入来维持生活,可设定上不是只有追回账款,娘亲才能回来吗?
这是临时改了剧本,还是觉得方案不可行,想就此掐灭男人的期望?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刚生出的好感都在这一句话间消失殆尽。他捏着酒杯的手重重的落到桌面,顾及到孩子微微的瑟缩,尽量放平语气道,“公子觉得戚某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不,在下只是觉得这个办法还不够万全。”祁轩抿了口倒好后就没喝上的茶,“不同情况不同处理。既是讨要公道说法,那公平一词就不止针对百姓,也对朝廷,更对查家。”
“查家还有什么需要同情的!要不是因为他们查家,我何至于如此艰难,公子又何至于携子讨债,困苦颠沛!”
就像是憋着的气被一下子点燃,男人霍的站了起来,愤慨的一拍桌子,压低的身子紧迫着对面的父子二人。
可能是因为与查家有亲缘的关系,敏璃听到祁轩的话,还觉得甚为公正,很有道理。可男人一发脾气一拍桌,吓到的同时,他也意识到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查家的形象已再难洗白。
祁轩皱了皱眉,黑眸稍稍眯起。虽然他很快收敛了其中的危险气息,但对面的男人似乎还是注意到了。
方桌上爆发的冲突引来了周遭的注目,可当发现相关的一方是那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时,诸人俱都各自回避,却又忍不住探看他对面坐的是个什么人物,如此状况竟还能稳坐不动。
祁轩没管桌外的纷杂,只是将敏璃抱到腿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仿佛他之前展露的敌意,皆因对方吓到了自家儿子所起。
男人那瞬情绪激动,倒没注意到敏璃的反应。可看男子低声安抚,也发觉自己是有些过于冲动,勿怪方才遭人冷对。
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朝堂中喊了声“看什么看”,这才慢慢坐下,一时不知再该如何开口。
敏璃背对着男人,也不知眼下他是什么表情。没感觉到祁轩放开自己,只得全用耳朵倾听。
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倚靠的胸腔终是开始震动。
“查家的确该为侵占资产拖欠款项等等事实受到严惩,但也不能以偏概全的认为他们没做过一件好事。就拿那家药材铺说,难道就没有一位百姓在他的手下被保住性命?”
祁轩轻叹口气,“在下说与你的,是在为你的损失讨回公道。但你若保证不了其中证据真实有效,那查家的冤屈就不是冤屈了?”
“查家在整个大卫有那么多产业,谁又知道他的内部会不会有几只顽固的蛀虫,在他欺骗朝廷时,昧着良心占着主顾和东家的便宜?”
男人忍了又忍的脾气差点再次爆发,听到最后,才猛然明白这公子的“偏心”源于何处。
的确,墙倒众人推,自己守在这儿三日,讨债的是看得最多,却也碰上过诬赖在药材铺买了假药,吃死了人,想要赔偿要安葬费的。
尽管后来官衙的人过来,那人交不出药方,很快被确认就是来趁势闹事的。但有一就有二,难保这种无端的祸事,不会都栽在查家头上。
男人看看对面说完话就不再言语的父子俩,想了想,起身抱拳一大礼,“是戚某错怪,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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