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璃抱着怀中被油纸包好的甜酪，收回的视线向上望着身侧依旧背着包袱的男人。
他还能闻到包袱里传出的浅浅的酱牛肉的香味，犹豫片刻，张口道，“那位伯伯已然身负重债，却还肯花钱照顾陌生人。爹爹不是备了盘缠吗，为何要装作穷得没钱花一样？”
祁轩微微侧首，看着尚还不解的敏璃笑了笑，伸出大掌待他牵上，这才一边走一边道，“寒窗苦读的学子头一回出远门，看着斯文柔弱，自然是歹人最乐意挑选的目标。”
“即便路途中没有出事，可如果我表现得出手阔绰，那么区区百十两银子的欠款，又怎会放在心上？这不合情理，也与我书生早年备考的身份相悖。”
祁轩熟门熟路的带着敏璃在街口转向，“就算真是丈人强逼出来讨债，倒确实不至如此紧巴银钱，但既然是我高攀，又考取功名不成，那家里有些意见，也在所难免。”
“换句话说，故意让我尝尝苦头，是很寻常的事儿。”祁轩眼疾手快的拉着敏璃避过一个背着麻袋经过的壮汉，“再者，我们先一步表现出的就是我紧着你的吃喝，前后呼应，才没有嫌疑。”
敏璃看着那道负重走远的背影，握着祁轩的手不由又紧了紧，“所以从一开始的接触起，便都是爹爹计划好的？”
“那倒也不是。”祁轩听着敏璃越来越顺口的称呼，不觉微微勾了勾唇角，“我只是凭第一眼大致猜测了那人的身份，通过情绪和气场估算了他的性情。剩下的，便是随机应变了。”
“那人虽是个粗人，却懂得防备，这说明他有一定的头脑。可他又容忍了我们的拼桌，没有强硬干预，这说明他不会太过霸道。”祁轩缓声说明，同时注意着敏璃的反应。
顿了顿，在给予敏璃足够的思考时间之后，男人笑着承认，“所以我才会给他设计了那样一个初见的局面。”
敏璃回忆起当时落座后不久祁轩的那句安抚。他原以为只是为了不让人起疑的手法，还奇怪为何要透露多余的信息给旁人，却原来连说什么，都是刻意安排了的。
他已然领会了行走在外的交往艺术，也能把这种善意的欺骗定义为保护自己的无奈之举，可初初接触，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无法知晓，他们的这场骗局，会给对方带来什么。
“如果觉得歉疚，那就尽力去弥补。把握适宜的分寸，不止是对自己能力的考验，也是在为对方着想。”祁轩侧身，屈指敲了敲敏璃的额。
他俯下身子，有些神秘但又带点得意的道，“你一定没发现，我已经把那人代付的银两都还回去了吧？”
敏璃的瞳仁微微瞪大，“什么时候？我们不是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吗？”他说着眸光一闪，“是临出酒馆行礼的时候？”
“看来你的思维还是很敏锐啊。”祁轩笑笑，又撑直了身子。视线扫过敏璃怀里的油纸，不由摸了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我本以为那碗清水面和甜酪，你都吃不进多少的。”
敏璃抿了抿唇，这样的夸赞让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他重新仰头回视，“虽然并不是那么好吃，可对寻常人来说，依然是能够果腹的佳肴。爹爹当初去往边城，恐怕还不如这些吧？”
祁轩没有接话，有些过往实在不必和孩子细说。他看着敏璃依旧仰起的小脸，忽而将视线放远，“所以只有体会过百姓疾苦，才真正懂得什么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敏璃认同的点点头，跟着重新迈步的祁轩又走了起来。片刻后，他低声开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要被送到松枫山修习的原因？”
祁轩脚步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初衷。但其中效果，有时也会被权力淹没。”
“那为何还继续下去？”
“因为......能求一个心安。”祁轩吸了口气，“当权者在位时间越长，就越能感觉到现实的残酷。庸者自欺欺人，能者亦有可能磨尽初心。”
“所以他们明知去而无用，还是会期盼自己的孩子有所成长，继续甚至完成他们的理想。殊不知在他们寄予希望，倦怠停滞自己之时，很多东西已很难再追回了。”
“那......”敏璃下意识想问祁轩是否也是如此，会不会变，会不会另寻途经改变这种循环的现状。但他又发现，这样问出来，实在有些残忍，就好像唾之不奋，疑其本心。
仿佛知道敏璃是想问什么一般，祁轩接过他的话，轻浅的出声，“以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当下的自己。”
“一个至尊之位的权利总是会与无奈并存。等你到了这么一天，就会明白其中的枷锁有多沉重。”祁轩将话说完，便再没开口。
敏璃听着那些教导的话，脑中不断重复着“等你到了这么一天”。
他不敢探究这句话的深意，也不是觉得这是一句试探。他原以为有柴语兮在，自己多多少少都会从储君的行列里往后排，却没想到他竟还有机会。
他并不是对那个位子有非分之想，只是仍旧希望自己可以被稍稍公平的对待。
语兮的那些课和坦诚相待，他都记在心里。可这毕竟是因为她还没有儿子，所以他从不敢认为自己定会平安无事的直至最后。
然而现在，他从他的父皇口中听到了确定的答案，尽管只是一个资格，却足够让他看作承诺。
这边敏璃兀自心绪波动，那边祁轩则是再次按下了告知敏璃这其中有语兮一部分表态的原因。虽则他的打算本就是如此，可女子的觉悟，着实推动了他的决心。
但对敏璃来说，语兮可算是注定要替代他母亲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过多的提及，唯恐引来他的逆反与不满。
心中轻叹一声，祁轩抬眸望了望前路。
西城门就快到了，若不抓紧点时间，回宫就该更晚了。
“申时将半，待会儿出了城，我们需要加快点速度。”男人说着侧首看了看回过神来的敏璃，“今日走了这么多路，还坚持得住吗？”
不提还好，一提，敏璃倒真觉得小腿隐隐开始有些发酸。偏他只是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可以。”
祁轩没有拆穿孩子明显的谎言，想了想，“晚膳之前我们要赶去农舍。如今的状况是，讨债无望，悻悻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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