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请客两家费。咱们一定要表示一下。否则,怎么能说得下去呢。”
“对,咱们总得表示一下吧。要不,该如何向于老板交待呢。”
“咱怎么表示啊?总得商量一下吧。”
“对商量一下,一定要商量一下。”
采薇也跟着一群人来到于二家,看着平日里跟于二的一帮朋友,他们在嘀嘀咕咕,商量着怎么给于二下礼的事,如何给于二捧场的事,当采薇看到这些人说话,他们好像在躲着她,看着他们,她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看着他们那种委琐的样子,她心里觉得有点悲哀,有点悲伤,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采薇慢慢地走到他们身边,她静静地听着他们在说话,等到她一走过来,他们的谈话声又停止了。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他们到底要怎么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要怎么样才对?”采薇不住地问自己,“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他们该不会把我赶走吧?不会吧。”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果然在门口遇到有人问她从哪里来?
“我也是于老板的朋友。”采薇就是想看看这种场面,到底会向哪个方向发展。
本来吧,也没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可看的呢!不就是一个煤老板想发家致富,想炫富,想要众人捧他,不就是一个小村庄里发现了煤,然后,以于二为代表的人,不住地挖,不住地挖,不住地向四周扩散,不住为这一带的人们添加新气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呢?他们真能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福祉吗?真能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福音吗?不一定。带给人们的除了一点点小收入以外,还有什么呢?
“真的什么都没有。”有些事情,采薇看得特别清楚。
“你到底是谁?”还有人拉住她的衣袖问她。
“你看看我是谁?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采薇对那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也是给于老板捧场来的。”采薇忽然想起了一个词。
“捧扬?于老板还靠你这样的一个小女子来捧场?”那个人死活不放她。
“那你去去问问你们的于老板吧。问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再来赶我走。”采薇说到这里,她身形一矮,一下像幻化成了一个家里的物件。等到他们再出现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叫杨玲,是服务员里最漂亮的一个。
“那个小姑娘呢?刚才她还在这里。”
“我们也没见,好像是那个服务员在这里闪了一下。”
“服务员?”
“服务员还没有上场。”
“怎么没有上场?你看客人都坐齐了。”
“那好吧,咱们也坐吧。”
来客们都到上屋随了礼,便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桌子边,等着上菜。
女记者赶着交稿子,顾不上吃饭,带着扛摄像机的小伙子走了。
税务员老胡,工商员小龚,土地所老麻,还有国土资源局小房,几个笑眯眯坐在明堂角落里一张桌子上。他们已经商量过了,随礼就免了吧,再怎么说是代表单位和一把手来的,这不,制服在身,肩负公务,脸上写着理直气壮。
“私交?”不知哪个又提起和于二的私人交情,老胡说:“按说,论私人交情,咱们也得随上一份礼。可公是公,私是私,公私最好分开。公私不分搅在一起,到时候,交情谈不上,工作也做不好,自己被动。是不是?我看,个人随礼的事儿就免了吧。再说,他于二能收咱的礼吗?那不自己打自己的脸,断他自己的人脉和财路嘛!”其他几人都附和着,点头称是。
于二两口子跑来跑去,已经顾头顾不得尾了。但他还是着三忙俩,记着老胡他们。因为是公家人,以后常打交道的,老胡他们还是被待为座上客,从院子的角落里请到明堂正中,又从明堂正中请到西上屋。宽敞的西上屋,仅他们一桌,相当于雅间。
看看客人们坐的差不多了,总管高呼一声:“开饭——”
随之,东上房帘子被人打起,走出八个上身穿白底蓝碎花红绸镶边盘扣对襟小袄下身穿黑裤子脚穿黑绒舞蹈鞋的姑娘,脑后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绕肩搭在胸前。这些姑娘大都十七八岁的样子。她们排成一条长队,步子像走台步,髋和腰扭得幅度稍稍有些夸张,脚板下一拧一拧,款款走向灶间,脸上带些刚被培训出来的服务员的笑。
一位炒菜大师傅瞪直眼睛看,锅里溅出的油烧在胳膊上,呲呲嘴,使劲在围裙上蹭,眼神又落回一锅油汪汪的肉里。
“于二还有这一手,看来是调动了所有资源嘛!”
“这顿饭可有吃了,啥叫秀色可餐?这就叫秀色可餐么!”
宾朋好友们先是张口咋舌地看,尔后便议论纷纷了。他们对姑娘们品头论足,甚至盼着最漂亮的那一个能给自己这一桌上菜。
先是凉菜,四盘八碟;后是热菜,四碗:红烧肉,喇嘛肉,苜蓿肉,土豆炖牛肉;最后主食跟着两汤,或者汤跟着主食。主食是油糕和扁食。油糕油糕步步登高,扁食扁食就是饺子,各有各的寓意。两道汤,莲子银耳汤,甜丝丝;紫菜蛋汤,清淡型。可以说荤素搭配,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一道菜一道菜被姑娘们端上来。本来很普通的菜,可被这些姑娘们翘着莲花指来来回回巧手一端,好像立增几份香气,将厨子们的手艺也捧扬到十二分。客人们吃得不仅是欢,而且带了雅。他们吃一口,放一下筷子,看一眼那些姑娘们,生怕她们笑话。其实也不是怕她们笑话,是怕坏了自己形象,也不是怕坏了自己形象,是男人见到漂亮姑娘的一种本能。这时候,谁还敢生吞活剥狼吞虎咽一点样子都没有!?样子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个时候,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农家,四碗八碟就是顶好顶好的席面了,如果非要细究的话,可以这么说,相当于今天的满汉全席。有穷人家,一年到头不见个荤腥子,过时过节也是抠了手指头割些板油、下脂油、羊尾子,沾沾荤就算打发了个年。可是人哄不了肚皮,肚皮哄不了眼皮,看见肉就香得甩哈喇子。于二家的席面是让人开了眼喂了胃解了馋的。要说于二脑筋活络就活络在这个地方。他不知请哪里的老师调教出这帮水仙花一样的姑娘们,让她们搔首弄姿来上菜,岂不是更开胃,更解馋?其实哪里是开胃,是吊胃,是更馋人,是眼饱肚更馋的馋!人都说山里姑娘土气,不像城里姑娘洋气,谁说的?深山出俊鸟。这些姑娘便是明证,经人一调理,一个个赛如展翅欲飞的金凤凰,下凡下界的九天仙女,招惹得饭后报名给于二当矿工的小伙子踏破了门槛儿,本村的,外村的,远的,近的,甚至于河南、陕西、四川一带在附近砖厂打工的民工们都纷至沓来。
这叫什么?效应。
老胡偷偷说,于二这一招可谓是一箭三雕借船出海借鸡下蛋高明致至!
这群姑娘中,打头的叫杨玲,身形俊俏,脸如明月,一笑,两个似露非露小酒窝,似媚非媚含情目,那神情儿,那姿态儿,那水灵劲儿,可着劲儿往人心里钻。她被安排到老胡那一桌当布菜员。杨玲一进屋,老胡小龚一干人的眼光“哗”都冲杨玲射过来,杨玲不卑不亢,笑殷殷照单全收。老胡小龚一干人不由挺挺胸,坐直了腰身,心下暗语:别看这姑娘年纪小,见过些眉高眼低,掠过些大世面哩。杨玲垂下眼皮,本能地抵挡着这些热烈而毫无顾忌的眼柱子,低眉顺眼荤素搭配布好菜,摆好筷子,酒盅里一一满上酒。杨玲满酒时,一滴酒都没洒出来。这就更让老胡小龚他们暗暗吃惊了,也不是暗暗吃惊,是更感到于二这里水太深了,也不是感到于二这里水太深,而是感到自己以后再踏上这片土地恐怕更要留心脚下了。
一桌子饭菜看着老胡他们。老胡他们也看着一桌子饭菜。谁也不说话,杨玲也不说话,站在一边,微微笑着。
微微笑着的人们都齐齐地看着老胡。
“老胡,你看怎么办?”
“什么我看怎么办?”
“你不动筷子,我们也就不动筷子。”
“好吧,我也没让你们看我呀。”
“可是,我们就得看着你呀。你是我们的领头羊。”
说来道去,老胡不动筷子,谁敢动筷子!
“来,来来,咱们开吃吧。”
“咱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吧!”
“咱们这样干坐着,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像个什么样子呀!”
大家都看着老胡。老胡也看着他们。几个人就那么互相看着。看着吧,这就是小官场。“糊涂总比醒着好。”
老胡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这是要怎么呀?来吧,咱们来个划拳吧。”
几个人开始划起拳来。可是,他们又不敢搞得声音特别大,因为特别大了,人们都会朝这边看。引起人们的注意,那又该怎么办。
可这筷子总得动呀!老胡瞅一眼酒盅里映着的人影儿,说:“啊,我说,弟兄们,咱们都随上些礼吧。啊,这礼吧,就是人情世故,礼尚往来,礼多人不怪,礼轻人义重。不要让山里人,让于老板看轻了咱们这些公家人。”说着就摸口袋。
老麻急了,就像老胡摸的不是他自己的口袋,而是抹了他刚才一脸微笑,沉下脸说:“老胡,你咋回事儿你?吃草倒嚼了,一会儿说不上一会儿又说上的。咋回事儿?你耍自己可以,怎么连大家伙儿也一起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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