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二想想,说:“也是,好像不懂咱这里的规矩,我用点钱还查三盘四的。”
刁美芬捂着嘴,呵呵笑起来,说:“那就对了。我更放心!放心生这个孩子!”
正如于二所担心的,资源整合的通告马上就下来了。这医院谁还有心再待下去!还没好利索?还没好利索也得赶紧出。于二带病坐阵煤场,表面上很镇静,每天照样签订单,组织工人生产,可他急在心里。他恨不得长出三只眼来,一只眼盯着工人,已经连续有几个工人辞工,理由是受不了工时无故延长,没有节假日,虽说涨了些工资,可工人们还是觉得不划算。所以人心不稳。他采取的措施是连涨工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招果然灵,果然掐断了工人流失的火苗。那些苦力工人们为了多求挣两个,真就稳下心昼夜不停地挖煤了。于二的一只眼睛盯着同行,看他们有啥反应。就说新开的沈三煤窑吧,先是听说他的整合通过,自己开了多年的老煤矿倒危险重重。于二心里那个不服气,恨不得一脚先把沈三踢跨。第三只眼睛忙的是最重要的事。他四处打问上上下下搞这次资源整合的负责人是谁。他先是到兄弟窑上去问,一问三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说实话,跟自己打迷糊眼儿?于二心里一片茫然。夜间,父子俩商量对策。俩人的意见一致:通过各种渠道,千方百计打问清楚整合资源的头头是谁。要是能知道其人的来龙去脉就更好说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拿出大把大把的钱往这个人身上砸,还怕他不昏不晕不高抬贵手!?
于二又和父亲说了兄弟窑上打问不出情况的事,于德寿说:“这是好事,自古谁得先机,谁得天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盲流岂可言胜。”
于德寿一番话叫于二心中窃喜。又听说儿媳妇怀孕,于德寿当然高兴,自告奋勇当锅炉工,一是省掉请锅炉工的钱,二是于家添丁,他高兴,也能让于二放心去做自己的事;三是活动活动筋骨,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于二感激地看着老父亲,信心倍增,心里暖流一阵一阵,觉得天下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有了家人方方面面的支持,于二放足了胆子,有了充分时间,拉关系,找朋友,请客送礼,歌厅舞厅一番出进,终于打听明白此次整合资源的是哪路财神。
牛副县长!
“牛逼县长?”
“不是牛逼县长,是牛副县长。”
“我怎么听着像牛逼县长。”
“对,你说得也很对,牛逼县长就是牛副县长,牛副县长也就是牛逼县长。”
“怎么这个县长这么大架子啊?”
“那谁知道啊。”
“人只要有了权力,那架子实在就大起来了,就像那弃起气来的汽球。”
“难道权力就这么有用?”
“不信的话,把你也放在牛副县长的位置上,看看你能不能牛逼起来。”
“好啊,那就试试看。”
说起这牛副县长可是如雷贯耳,说话办事雷厉风行。
秘密会面是花了大价钱请朋友策划的。五星级宾馆的一间总统套房里。于二不敢怠慢,他知道此次资源整合的威力,如果弄不好,自己真就被整合掉了。所以,在这危急关头拜见牛副县长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更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意思。
见了牛副县长的面,于二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此人慈眉善目,看人说话笑眯眯的。于二也堆起一脸笑。可想起一句话,“笑面虎虎杀人心”,心里又寒战不止。千万不可造次,更不敢大意啊!于二小心翼翼问起这次资源整合的意图,牛副县长慢悠悠地说:
“自己几斤几两应该心中有数。你的煤窑在整个煤炭行业中处什么地位,你应该有个估计吧?”于二低咳两声,心里反复掂量着对方说话的分量与分寸,半晌,才说:
“副县,我于二是个粗人,也是个直人,不会拐弯抹角,不会曲意奉迎,就我个人看法,我认为资源整合,实际上是一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
“咳,于老板是明白人嘛,何必说糊涂话。一语中的!”牛副县长轻轻地拍着沙发的扶手,微微发胖的身体往后靠,再往后靠,最后把自己深深陷在沙发里,一线如豆目光透过下垂的上眼皮,向于二游过来,有些期待,有些激赏。于二乍了胆子,说:
“包括上次加大技术投资消除隐患的行动,实际上是一次请客送礼大检阅,真正井下投资的没几家。”
“国有大型煤矿井下投了多少资,你们也看到了,是吧?煤,现在成了稀缺资源,越挖越少,国家比你们更珍惜。你们无数个小窑主只知道加紧挖煤,加紧往兜里赚钱,哪个知道珍惜?这就叫不是自家的东西不心疼!资源整合就是要把滥采滥挖的小煤窑取缔,减缓资源枯竭的步伐!”牛副县长依然笑眯眯的,于二掂出了牛副县长话的分量,仿佛如置身漆黑的地下煤井,现出窘迫,毕竟,牛副县长还是点到了他的死穴。
“可我们缴费纳税,合法经营哪!”于二脸上现出些无辜。牛副县长说:
“船小好掉头。小煤窑出煤快,政府也知道你们分解了国有煤矿的出煤压力,对社会的经济建设还是有贡献的。具体说到你的牛家垣煤窑,在整个行业上看规模,出煤量,设备运营,上不上,下不下,这就有了活动的余地嘛。”于二似乎看到了天际射过来的一丝光明,手触到了硬邦邦的银行卡,慢腾腾掏出来,借站起来倒水的空隙,压在了牛副县长杯子底下。牛副县长好像无所觉察,又好像有所觉察,继续慢悠悠地说:
“看看吧,能留就给你留住,能保尽量保。这么些年,也不容易。于老板,发了吧?”牛副县长的话兜头就下来了。于二赶紧站起来,告罪似的,说:
“哪里哪里,辛苦钱!”牛副县长说:
“旧社会叫黑心窑主,这个时代就不是了吧?”于二惶恐不安地说:
“煤是黑的,人心哪能变成黑的!永远是红的。红的。欢迎县长大人到现场视察,指导。”牛副县长站起来,说:
“好。好。好。”于二不敢再寒暄,低头退了出来,摸摸一脑门子的汗,心说,这哪是资源整合,分明是一次大搜刮,刚刚送出的银行卡上有上百万哪!猛然醒悟,失声叫道:
“我是于成龙的后代,咋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于是,有人就质疑。可是,于二很不甘心。
“你真的是于成龙的后代?”
“那当然,要不然,你来看看这个家谱。”
“那个家谱能说明什么呢?什么都说明不了。”
“怎么就说明不了,你拿出一个家谱我来看看,看看能不能说明问题。”
“我可是家里没有家谱啊。”
“没有家谱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
“谁瞎嚷嚷了?”
“可不就是你吗,数你在这里瞎嚷嚷得厉害。”
“我瞎嚷嚷是因为看不惯你们父子二人发大财。”
“看不惯你就也跟着发。这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两锹的事儿吗?”
“真的那么容易吗?”
“不信你试试看。”
于是就有人跟着于二上了山,上了山,他们才知道于二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要做成一件事,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办事回来,于二正要上楼,看见父亲背着手站在楼下,见他过来又重重咳了两声,于二心知道父亲有话和他说,便扶着父亲一起回房。
“啥事?”于二在父亲面前永远都是毕恭毕敬的。
于德寿不说话,装了一锅烟,狠狠抽了一口,呛了嗓子,咳嗽,上气不接下气。于二赶紧过来捶背。于德寿的脊背高高拱起,拍打的时候手感都是硬梆梆的,头上的白发稀疏地乍着。于二心里一阵悲哀,父亲老了,再有能耐的人,也挡不住岁月日积月累般的侵蚀,时间这只大手会把人慢慢掏空,催老!真是可怕,却也无奈!
“这两天你不在。昨天我去倒煤渣,看见一伙人从车上下来,指指点点,拉着钢尺好像在量什么。”于德寿好不容易止住些咳嗽,一字一板地说,“我就问跛子的女人,因为跛子女人爱看热闹,嘴尖耳快,是典型的耳报神,这你也知道。你知道跛子女人咋说的?”
于二紧紧瞅着父亲,摇摇头。
“爹,怎么了?您难道不同意?还是看不出来?”
“爹不是不同意,也不是看不出来,而是……”
“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你儿子卖关子,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什么样的话,我都能受得住。”
“你能受得住,那是你是听话的人,可我这个说话的人根本受不住。你让咋说。”
“该咋说就咋说吧。”
“反正我这老汉不能说。”
“呀,爹,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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