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受得住,那是你是听话的人,可我这个说话的人根本受不住。你让咋说。”
“该咋说就咋说吧。”
“反正我这老汉不能说。”
“呀,爹,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爹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这世上呀,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所有的不可能里面,都包含着可能。所有的可能里面都包含着不可能。”
“照你这样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了?”
“那是当然。”
“照爹这样说,什么事情都有不可能了?”
“那是很自然的事。”
“好,既然你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就给你说说吧。”于德寿喝了一口水,说:“那跛子的女人说,你于二的煤窑扛不住了,这儿要开发旅游项目。我说这儿有啥好游的。不就几只野兔,几只獾,还叫人全打死卖皮吃了肉,有啥好看的?就看看树上的木耳是咋采的?地上的蘑菇是咋长的?跛子女人一笑,这女人一笑还是蛮好看的。她说,听人家说,这里空气好,是天然氧吧,你家于二开煤窑污染了空气,这里的山货也叫煤面子污染了。要不,山菇木耳可是正宗野味,做好了能卖好价钱,还能挣花花绿绿的外汇。”
“跛子女人真是这么说的?别是瞎说吧?”于二着了急,资源整合的事还没利索,又来个开发旅游资源,这分明就是老天不让他活了。其实细想想,这是手心和手背,一码事。
“不管真假,这是个信号。也是一种风向。得注意了!”于德寿重重往太师椅上一靠。
“你就没问那个女人说,这些开发旅游项目的是些啥人?鼻子咋这么长呢,都伸到牛家垣咱的地盘上来了?旱了大半年,不见半点雨腥子,竟然还有人想伸手捞油水!”于二感觉背后伸出刀子来。
“没有,”于德寿摇摇头,说,“加紧挖吧,我看是年三十儿的饺子,放不过初一了。能吃快吃,能挖快挖,快挖快卖吧。挨不了几日了。不是还搞啥资源整合吗?咋样了?”
“姓牛的收下礼了,这个数,可不是个小数,”于二一伸巴掌,“估计他们会手下留情的。俗话说吃人嘴短么。”
“刚刚的,小朱来找美芬,别是工人们又出什么岔子,你去看看吧!”于德寿说。
于二上了二楼。
“你快看看吧,”刁美芬见他进来,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递过一张纸来,说,“小朱刚送来的,跛子煽动人们要工资,有好几个人歇工了。”
“这个跛子,绵绵迟迟一个人,看不出来,关键时候杀我回马枪的是他!男人在底下发动人闹,女人在外面煽风点火,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平时,咱待他们不错呀!这些个没良心的。跛子,喂不熟的白眼狼!”于二接了刁美芬递过来的纸张看,咬牙切齿地说,又把于德寿的一番话说给她听,边说边在地上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兽。保姆见他们说话,就躲在房里不出来。
“你先腾出手来安内吧。”刁美芬两手扶着腰,眼巴巴瞅着于二。
“这些穷杆子,反了他们了!不好好做工,还想要工资!没门!着人告诉跛三,连明着夜挖七天。挖够了,上来结算工资;挖不够,一个子儿都甭想要!”于二简直就是吼了。
“我现在这样子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你总嫌我是醋坛子,现在好了,连个帮手都没有!自己收拾那个破摊子去吧!”刁美芬的眼泪快下来了。
于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财务室的。一进门,他就冲朱灿喊:“谁来要工资,一个子儿都不能给!借也不能!走了一分钱的话,我唯你是问!”
鲍老板正和朱灿核对往来业务,看看势色不对,借故走了。
老鲍在,于二发火,朱灿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可她一声不吭,先倒了杯水,轻轻放在于二面前的桌子上,顿了半晌,合上账本,说:“于老板,消消气,生气会把事情搞得更糟。我看,先给工人们发上两个月的工资,稳稳大家的情绪。老用经济制裁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也快过年了,暖暖人心。”
“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于二猛地将杯子摔到地上。“扑”,水洒在水泥地上,热气四散逃逸,“就不给那些穷杆子们发工资,看他们能咋样?能翻了天!?”
最后,于二到底还是和以跛三为代表的当地工人们闹翻了。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本来就不多的本地工人,在跛子带领下,全部撤离井下,回家过年去了。依跛子的说法是:“于二,兄弟们就那俩工资,你有本事坑了去。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也蹦达不了几天了。哼,要是敢坑弟兄们一分钱,弟兄们敢把你的煤井炸成死穴!你信不信?”一副墙倒众人推敢与人拼命的样子。
于二软了,他信跛子说的。这年头,富的怕穷的,穷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工人们回家的时候,顺手牵羊,有的偷镐,有的偷锹,有的干脆口袋里装满满煤块,回家塞进自家灶炉里,毕毕剥剥地响。
冒着刺骨寒风,于二挨家挨户给工人们送了两个月的工资,外加一簸箕好话,又收购了这些工人的女人们采摘的木耳,每家发了两袋。看着于二发在手上的是自家采的木耳,跛三笑着对女人说:
“明年还采,再卖他;他再发给咱,咱可就不能再卖给他了,咱卖给开发旅游的,价钱更高!狗日的于二,等他给咱下跪了!”
“下跪?咱什么时候给人下跪过?”
“该下跪就要给人下跪。”
“爹,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时候都不能给人下跪。男人的脊梁骨就不能折,不能弯,两条腿也不能弯,不能折。如果要是折了,弯了,就不能算是男人,不能顶天立地,不能立于天地间,做个真正的于家继承人。”
“儿子,你要说这话,爹可爱听。”
“儿子做的事,爹也准保爱看。”
“那是,咱于家的后代子孙,从来就不是孬种。是反过来也成立,是孬种的人从来都不是于家的后代子孙。”
“那就好好干吧,把你那些手底下的人都看好了,别让他们胡来。”
“爹,他们不会胡来,他们都比较规矩。”
“一个企业家,如果管不好手下的人,那还算什么好老板。”
“知道了。爹,我会记在心上的。”
父子二人正说着,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呀?”
“是我,我是杨玲。”
“哦,是杨玲?你来干什么?大冷天儿的。”
“我找于叔有点事。”
“好吧,那我给你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玲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于二眼前。其实,这时候,于二才明白,自己早已以过个姑娘上了心。只是因为妻子美芬看得紧,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杨玲,你找于叔有什么事?”
“于叔,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你说。”
“于叔,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不是杨玲。”
“孩子,你是被冷冻得傻了吧,你就是杨玲,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就是为我自己而来的。”
“你自己?你自己能有什么事?”
“我自己的事可大着呢。只有我自己知道,别人根本不知道。”
“到底有什么事啊?”
于二一个劲将杨玲往屋里让,可是,杨玲却站在院子里就说开了。嘴辱冻得乌紫乌紫,两只脚不停地挪着位置,显然,她是冷得不行。
“来,还是到屋里来说吧,看把你冷的,别冻坏了吧。”
“冻不坏,您放心吧,我一会儿就要上天去了。”
“上天?你还能上天?你还要入地呢。”
“叔,我真的能上天,但入地显然是不行的。”
“得了吧,我就不相信你还能上天。你上一个给我看看。只有你亲自上了,我才能相信。”
“叔,你就真的相信吧,我真的能上天,而且只要上了天,就下不来了。”
“哦,原来是真的呀!”
“那还有假!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敢造假,唯有本事不可以造假。”
“难道你这也是本事?”
“算不得,这哪里是本事。我本来就是个草根。”
“谁不是草根。连皇帝的爹和爷爷也还是草根呢。”
“可人家一旦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就会给他爹,给他爷爷封王位,封侯爵,哪里还是草根!从此就脱离草根了。”
“你说的这个现象倒是有,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咱草根就过草根的生活就行。”
“于叔,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要变回我自己了。”
“唉,我就是不信你自己怎么变!你变一个我看看。”
“我只能在黑夜中化作一缕风,飞上天,去找回我的肉身,然后把这个肉身给杨玲呢。”
“照你这么说,那杨玲去哪了?你是不是妖精?”
“我不是妖精。我只是个草根民女。”
“你这样一再说你是草根民女,我就越发奇怪了,越发纳闷了,越发想看看究竟了。”
可是眼前的杨玲,传说中的采薇说成什么也不让于二看,只是向他来道别的。
最后,于二心说,道别就道别吧,反正,这件事也没跟我有多大关系。
就这样,杨玲告别于二从他家出来,她已经做好了告别于家庄的打算。
临过年,落了一场大雪。雪罕见的大。人家的门,路,山,都被这场大雪封死了。早起的于二,推开朱红大门,门上飘下一副红对联。于二心说,谁这么早就贴上对联了?拾起一看: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