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漂过河心。暮色更加浓郁了。
“藏獒渡魂的故事，你听说过吗，姑娘？”老人沉默了半晌，突然盯着年轻女人问道。
“听说过，”年轻女人顿了一下，说，“那可是个传说。据说，藏獒本是天上的一位战神，因噬杀成性触犯天条而被贬到人间来的，所以它性情暴戾残忍。”
“比那些叽哩哇啦的人还暴戾残忍吗？”老人幽幽地问。
“人和动物岂能相提并论！”年轻女人一时惊骇。
“那些连牲畜都不如！”老人坚决地说。
“是，是，是。”年轻女人明白了。
“那些端枪的人呢？”
“老人家，那可就不一样了。”年轻女人急于分辩。
“我说的是子弹。射子弹的人，连牲畜都不如。”
“您真有意思，可真会说话。”
“你继续说藏獒渡魂的故事吧。”老人知道，年轻女人一时半会是醒悟不过来的。
“我说到哪儿了？”年轻女人真不想老人再说起他的儿子，一心想顺着他。
“性情暴戾残忍。”老人提醒她说。
“对，是说到这儿了。因为它性情暴戾残忍，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杀气，必须在其出生满七七四十九天时，将其与一只正在吃奶的羊羔同栏圈养……”年轻女人顿了一下，看看老人，老人屏声凝气，并没有插话的意思，年轻女人便继续说下去，“羊是温柔娴静和顺从的动物，四十九天大的藏獒正是生理和心理发育成熟的阶段，这个时期的藏獒与羊羔共同生活——”
“谁是羊？谁是藏獒？”老人突然激愤了，跳了起来，样子变得异常暴戾。说实在的，这时候的老人像一只渡魂失败的藏獒，而年轻女人便是一只羊，年轻女人被吓坏了，她怔怔地看着老人，心里猜想着他要怎么样。
“羊是无辜的。它不能成为藏獒渡魂的牺牲品。不能——不能——不能——”老人对着河面大声吼叫，吼叫声裹着水声，在河面上翻溢着，冲向很远。
“那只是个传说，并没有——”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说。
“不，我们真的是羊，他们都是藏獒，我们老百姓都是羊。”老人呜咽了，神情很是悲凉，喉咙里挤出一连串的咕咕声，像翻滚的水音，喉结快速地上下蠕动。
“老人家，你不要这样，你需要安静——”年轻女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滚，滚，你也滚下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是一只藏獒！”老人突然一只手指着年轻女人，像暴戾的藏獒。
“我，我……”年轻女人含糊其词，心里却在想，其实，人人都可能成为藏獒。她站起来，身体摇晃着，随着船的巅波，单薄得像一片树叶。
“坐下！”老人愣了一下，又断喝道。
年轻女人被老人的气势吓住了，只好中规中矩地坐下，两手笼在两腿间，一身的草花衣衫已经湿透了。
老人无声地划着船，手微微颤着。
“所有的枪声都不中听，只有这水音，鸟叫，风鸣，还有我们心脏的跳动声，才中听。”年轻女人有些抱歉地低下了头，像在赎罪。
一只水鸟快速从船舷边飞过，叽叽地叫两声，扑椤椤飞进芦苇丛中了。
“我还是想听，你还是把藏獒渡魂的故事讲完吧。”船已接近彼岸，老人坐在船头上，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缆绳，一只手摸索着身上，大概是想抽旱烟。
“您看，我被您吓住了，连说到哪都忘了。噢，对了，我想起来了，说到让这个时期的藏獒与羊羔共同生活，目的就是要冶炼性情，减轻杀气，用温婉的羊性冲淡藏獒身上那太过的血腥和兽性。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藏獒渡魂。”
“为什么不把两只藏獒圈在一块儿，他们都有锋利的牙齿，残忍的性情，为什么偏要和温顺的羊圈在一起？”老人再次暴怒，但却努力克制着。
“经过渡魂成功的藏獒会既保留勇猛强悍的秉性，又具备了顺从忍耐的美德。它可以成为忠于职守的牧羊犬，又可以练成为叱咤风云的狩猎犬。”年轻女人努力说下去。
“羊呢，也会渡魂吗？会长出锋利的牙齿吗？会变得强悍勇猛吗？不会的。”老人实在忍不住了，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样子很可怜，很无助，像一只老绵羊。
“我们不是羊，我们也会渡魂成功，把那些吃人的藏獒打出去。”年轻女人一急，话一出口，自己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可我们都是羊啊！”老人的哭声更悲凉了。
船已靠岸，老人抹了把泪，搭上船板，年轻女人摇摇晃晃地跳上了岸。老人也上了岸，埋头系了船，抽掉般板，一头扎进了草棚，对年轻女人理都不理，好像是她伤了他的心。年轻女人想想老人，心里涌起无限的同情，抬眼望望一片黑暗的村庄，一步一步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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