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说，“噢，正好桂桂也在，那俺就算跟你们商量商量咋办。就娘的症状来看，像是糖尿病。俺的意思是明儿进城给娘化验化验，检查检查，查清楚了，也好对症下药。有病早治疗，还是好的。”海娃心里说，还不如前头那个话茬儿呢。嘴上却说，“看看吧。俺是出力气行，出钱，没！”说着，看桂桂的脸。黑娃说，
“一说就是没钱没钱！没钱，谁能给白你！俺看不是钱困死你，是你自己困死自己了。你不是有力气么，到附近的厂子里看看，哪怕是装卸工也找一份。”海娃说，“好俺的大哥哩，你去瞅瞅那些厂子，都停的停，放假的放假，只留了看门老头盯着大门哩。铁卖不出去，焦炭卖不出去，哪来的车，装啥卸啥？再说哩，桂桂眼看就要生哩，俺能走远？谁照顾？”黑娃说，“正是桂桂要生才紧着花钱哩。你一歇就是几个月，歇能歇出钱来？每天几口子张嘴要吃要喝，开门要花钱哩，得想办法哩。”海娃说，“你当俺不想哩，想的脑瓜子都快想破了。闭上眼全是挣钱道道，睁开眼，挣钱比登天还难。姓刘的送来的一袋米和面都快吃完了。那狗日的姓康的不是也要送米送面，俺都等急眼珠子了，还不送过来！别是骗了人吧。”黑娃说，“那些东西，你还能当回事儿等？当回事儿要？姓刘的米面吃了，你答应他了；那姓康的呢？一票许两家，到时候自己给自己难看。”海娃说，“先含糊答应吧。先哄着把东西吃了再说，眼下都管不了，还能管那么远的事？反正吃了东西都变成屎了，他还能抠出来？抠出来也是屎，他要就拿去，不要也没办法。至于俺给谁投这一票，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黑娃说，“人穷志短。吃人嘴短。一袋米一袋面把就你的立场给迷糊了？”海娃说，“立场？老百姓哪说立场？说的是实惠！谁给的实惠多就给谁投票！就举手赞成谁！至于谁上去了，也差毬不多！该捞，捞；该吃，吃；该喝，喝；该睡哪家女人还睡那家女人！俺倒盼着一百个人站出来竞选哪！”黑娃说，“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不乱套了？”海娃说，“像俺们这种人，要的就是个乱，乱了就能混水摸鱼，乱了就能多得点实惠！要是一百个竞选的，有送米的，有送面的，有送油的，还有直接送钱的，那俺还怕甚，啥都有了。日子还能对付过一阵子呢。”炉子上的米饭“扑哧扑哧”地拱着锅盖，香气在屋里弥漫，拽回了些人间烟火的感觉。黑娃还想说什么，海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田桂桂说，“娘不是糖尿病吗？这种病，人就得少吃，你去把娘的米和面再借些来。咱先吃，等有了再给娘多送去些。省得再起米虫。”田桂桂说，“俺刚才已经提了不少哩。还是娘给俺舀的哩。”黑娃说，“等会儿先到俺那儿背些米面吃吧。”海娃盘腿坐起来，摸了脑袋瓜子说，“奇了怪了，俺种的地，打的粮食，吃也不够，更别说粜了。哥，你家不但够吃，还能粜些钱？”黑娃说，“人勤地不懒。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海娃说，“对。懂。俺咋就把它给忘了呢！”转头说，“哥，谢谢你！要了紧，还是亲兄弟。不过，有件事儿，俺还得跟你掰乎清楚。正因为咱是亲兄弟，才要掰乎清楚哩。”“俺一跟你说事，你就有事！啥事？说！”黑娃说。海娃说，“俺给娘的彩电指定是买定了。”黑娃一听，眉心皱成了大疙瘩，说，“你连日子都过不了，还有钱给娘买电视？家电下乡正热乎呢，冰箱，电磁炉，电脑，你要有本事，给咱娘把家用电器都配齐了，岂不是更好？让咱娘也跟你享受享受！你也尽了孝心！海娃，这有啥跟俺掰乎的？你是怕俺分你给娘的东西？是不？放心！哥不打你的主意！哥谁的主意都不会打！”海娃诞着脸皮，说，“不是。俺是一步一步给你说嘛。”黑娃烦了，说，“你到底想说啥？快些说出来吧！”海娃吭哧了半天还是不说。田桂桂说，“屁都拱到门门了，就放出来吧！”海娃说，“咋说话哩。俺是跟哥好好掰乎呢。哥，娘答应，那老屋给了俺啦。”黑娃说，“啥？那老屋是爹留给娘养老的，咋就给了你了？那娘住哪儿？你不是有这个院子吗？”海娃不言语了。黑娃“腾”地站起来，说，“不行！俺看你肚里打的小九九不止这个！到底咋回事？你给俺都说出来！”海娃抱了脑袋不吭声。田桂桂急了，说，“要紧处，连屁都放不完整！”海娃说，“你说。”田桂桂说，“俺说就俺。反正这层窗户纸迟早都得捅破。早说早好，早破早糊。大哥，这么说吧，康永昌说他要上去了，就要搞新农村建设，就要盖一批小二楼。娘的老屋正好括在里面。俺跟海娃想挪兑一下，到时候小二楼交工了，住进小二楼里，把这个院子卖了，手里也活泛活泛。听阴阳先生说，俺这宅子院风水不好，自打进来，生的不是丫头片子，就是穷得叮当响。要不然，俺跟海娃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海娃说，“今年还赶上了百年不遇的经济危机。”黑娃说，“扯远了。经济危机跟你独霸老院有屁关系？尽扯淡！娘说把老院给你，出纸写约了？”海娃说，“那还用出纸？还用写约？就咱兄弟俩，老人一般是随小的过，老人跟谁，那财产自然就归谁！”黑娃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原则也是这么个原则。可还得说你是咋对待娘的。你一年到头连个脚踪都不踩，看也不看一眼老人，更不用说给老人一把米面了。你说，让老人咋跟你！跟你个屁！屁也闻不着！”海娃冷了脸，说，“哥，你说俺不孝敬老人，你可以到法庭上告俺。可你有证据吗？可娘确确实实说了是给俺的。”田桂桂说，“分配老人财产得尊重老人意愿哩！”黑娃说，“咱娘还没死呢。那明天你带娘检查去，你说娘跟你过！你负责娘的一切！”海娃不吭气。黑娃摔帘子出门。田桂桂探出头，说，“大哥，你不信去问问咱娘！”黑娃气得脸红脖子粗，筋都暴胀起来了。黑娃又返身回来数落海娃，说，“噢，俺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要给娘买彩电，敢情是自己得实惠，日哄娘高兴，遮人耳目，然后骗娘的老屋。是不是？海娃，娘算是白疼你了。”黑娃的眼珠子都急红了。这时，海娃看看田桂桂，田桂桂冲他一点头，海娃似乎硬了心肠，说，“对，俺就是这么想的。”黑娃头也不回地走，边走边说，“好好好，都归你。娘的啥东西都归你！娘都归你！娘的糖尿病，你明儿检查去。你说的，娘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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