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又返身回来数落海娃,说,“噢,俺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你口口声声要给娘买彩电,敢情是自己得实惠,日哄娘高兴,遮人耳目,然后骗娘的老屋。是不是?海娃,娘算是白疼你了。”黑娃的眼珠子都急红了。这时,海娃看看田桂桂,田桂桂冲他一点头,海娃似乎硬了心肠,说,“对,俺就是这么想的。”黑娃头也不回地走,边走边说,“好好好,都归你。娘的啥东西都归你!娘都归你!娘的糖尿病,你明儿检查去。你说的,娘随你!”
看着黑娃的背影,海娃呲着嘴,说,“哥,还正人君子呢,一说分家产,他就急。比俺还急!”屋里一股糊焦味儿。海娃嗅嗅鼻子,说,“快快快,米饭,米饭,糊了——”自己却跑向茅房。翻箱倒柜的田桂桂移着笨拙的身子,把锅端下来。溢出的米汤在炉盖上“嗞嗞嗞”地响。“大丫快下学了。天气冷了,给她找件衣服。叫二丫喝些米饭——二丫,二丫咋还没回来呢?”田桂桂失声叫起来,一扯手里的垫锅布,锅歪汤洒,半锅粘稠的米汤全泼在地上。“哎呀——”田桂桂尖叫,“脚——”她想坐在凳子上,看看脚被烫得咋样。凳子却被她的胖屁股推着后移,“咕咚”,凳子倒了,田桂桂跌坐在地上。“哎呀,你看你——”海娃来不及提裤子,连蹦带跳,过来扶田桂桂。地上的米汤还冒着热气。海娃帮田桂桂脱了鞋袜,脚背脚踝处一片腥红。田桂桂呻吟着说,“不行了。”海娃说,“啥不行了?”田桂桂一指两腿间。海娃一看,带血带红腥臊味的东西已经湿了一大片裤子。
“不好,羊水破了。”海娃颇有经验地说,“俺去找大哥——”田桂桂呻吟不已,长一声短一声地。
黑娃从海娃家出来,直直回家。后脚还未进门,海娃前脚已经跟进来了,满头大汗,气喘喉干得直咽唾沫,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人不记小人过。哥,你大宏大亮是不会跟俺计较的。啊,是吧?”抻脖子喘粗气。黑娃和郑水水一头雾水,说,“别憋着你吧。拣要紧的说。”海娃说,“桂桂要生了。”黑娃说,“赶紧上医院呀!”郑水水也说,“人命关天的事儿,快走啊!”海娃站着不动,只是挠耳朵,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黑娃说,“咋啦,你的伶牙俐齿哪去了?到这会儿了,还有你磨磨蹭蹭的时候?!”海娃说,“俺没钱,桂桂去不了医院!”黑娃气得扬起了拳头,咬牙切齿狠狠地说,“勤吃懒做的个你——”郑水水拉拉他,说,“当家的,人命关天,两条命还在那儿等着哩,恶气变好气吧。谁让你是当哥的哩。要教训他以后有的时间和机会!”还未等黑娃再说啥,郑水水已经打开柜子,取出两千块钱塞给海娃。海娃看着钱,只是不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说,“哥,嫂,俺不是人!算俺借的。这钱——”黑娃大吼一声,说,“起来!没骨气的东西!男子汉跪天跪地跪祖宗,哪有跪钱的!”海娃抖抖地站起来,说,“俺跪的是人情和亲情!”黑娃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知道就好!”海娃揣了钱就往外走。黑娃走在头里,说,“谁让俺跟你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走到街门口,海娃回过头来对郑水水说,“嫂子,你就别去医院里了,二丫一天也没见个影儿了。你帮俺找找吧。”说完,撒腿就跑。黑娃在后面喊,“给她娘家人打电话。俺去找车——”
康永昌别过黑娃,本来还想到其他党员家中走走,转念一想,列腿回了家。一进家,女人单小葵正往脸上抹化妆品,转头问他,“你要走的人家都走完了?”康永昌说,“没哩。晚上再说。别抹了,每天刮墙似的,涂那么厚,有啥用!快给俺看看,算一算,拢共送出去多少,上头多少,本村的党员多少。咱借了多少户人家的钱!”单小葵说,“每天就这破事儿,烦人!”从抽屉里掏出个小本本,翻看了半天,说,“上头送出三万,本村送出的米面折合人民币也就七千多块钱。借款,五万多。”康永昌说,“好,大抵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要出去找麻将?”单小葵吃不准男人的意思,吞吞吐吐地说,“不打麻将,俺,没事儿干嘛!”康永昌说,“儿子学习都快成倒数第一了,你就不知道辅导辅导!你这个娘咋当的?”单小葵说,“俺小学文化,克化不了,儿子还嫌俺烦呢!”康永昌有些厌嫌地说,“化化化,化吧,继续化你的妆。”单小葵莫名其妙站起来,机械地还往脸上抹些雪花净。康永昌说,“你出去以后就放风,一是说俺已经投出去十几万了。二是,要俺不当村主任,借村里那些人的款,就没办法还。”单小葵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却再不往脸上涂脂抹粉,愣愣地瞅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那你何苦哩,眼下与人争得鱼死网破,日后骂名伴着唾沫子满天飞。依俺看,倒不如清静些过日子。好好培养培养娃儿呢。”康永昌说,“俺是男人,是男人就得到大风大浪中一展腰身。男人,死也死在风口浪尖上!你懂啥?每天就知道打麻将!好像不打麻将你的日子不知道咋样过!你的意思是要俺像黑娃那样,缩了脖子做王八,有毬的意思!那样也行,你要能拾上郑水水脚后跟,俺说不定就能安稳过日子!”单小葵说,“一提黑娃,你就笑话人家窝囊;一提郑水水那狐狸精样儿,你就拿她跟俺比。以后,少在俺跟前提那骚狐狸精!要俺看,黑娃没出息,就是娶了郑水水那骚娘儿给缠的。”康永昌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像解冻的河冰,换作了嘿嘿地笑。单小葵说,“笑啥?一提郑水水你就乐!”康永昌说,“俺要娶了郑水水,说不定能当县长高官,还要个你!”单小葵气得脸上的粉末满天飞,气嘟嘟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郑水水嫁到这村里就是个祸害!”康永昌笑笑说,“何苦红口白牙咒人家!逗你玩呢。女人呀!女人!哎,说正经的,叫二不愣给海娃送两份东西去。马上送。去去去,打你的麻将吧,扯这些咸淡,没用!别忘了放风头!”康永昌背着手转身走了。单小葵看着镜中的自己,狠狠地啐了一口,说,“郑水水,狐狸精!”遂叫二不愣给海娃送面送米。
乘着夜色掩护,二不愣开着三轮车,拉着两袋米两袋面来到海娃家门口,铁将军把门。二不愣愤愤地缩缩脖子,说,“狗日的海娃,牛逼甚哩!还得俺跑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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