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就是爱嚼舌头，乱传闲话，自己吓唬自己。”郑水水变了神色，说，“二婶说他一个远方侄儿，开出租车的，三十四五岁，家里五个姐姐就这么一个宝贝娃小子。有天傍晚，一男一女说要找出租车。见年纪大的出租司机还不用，就挑上了二婶家侄子。结果，这一去，那小伙子就再没回来。很晚了，家人着急，打手机，先还开着，没人接；后来根本打不通。第二天，家人们四处没命地找。在一个很偏僻的山沟里发现了车。有人传言啊，这一男一女上了车，先是跟小伙子拉家常，走到僻静处，乘其不备，勒住咽喉，给人家打上麻醉针，然后挖心，掏肺，取眼角膜……”郑水水说着说着，自己先哆嗦开了。黑娃瞪大了眼睛，说，“你咋能听二婶这话！”紧紧抱住她。郑水水胆战心惊，颤声说，“天煞的，丧心天良的，赚黑心钱的人！人家说，这些人体器官卖给有钱人，可赚大发了。一个肾大几十万……要是卖给急命的人，更值钱……”牙齿咯吱咯吱地上下打架，自己捂着眼。郑水水已经说不出话了，竟然自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黑娃也听呆了，眨巴着眼，愣了半天，说，“人活一世，难哩。还想官，想钱，动花花肠子，累不累啊！平平安安才是福哩。”半天，郑水水在黑娃怀里才缓过些气儿来。抬头问黑娃，说，“你咋又回来了？”黑娃赶紧推了郑水水，恍如梦醒，说，“车还在外头等着哩。桂桂难产，胎位不正，说是什么莲花胎，要剖腹，你说怕不怕？”郑水水说，“一做女人，苦是受不尽了。剖腹产，当然是大手术！”黑娃说，“手术费用大，要是凑不够三千块，两条人命就没了。”郑水水瞪大了一双杏核眼，说，“你是回来取钱来了？”黑娃无奈，说，“海娃倒腾不出钱么！”郑水水低头不语，挑起帘子看看熟睡的四个孩子，又犹豫了半天。黑娃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郑水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哩。”黑娃说，“可咱不是富有天下的皇帝呀！”
“黑娃，和你老婆干毬甚哩？老半天了。莫非是钱在肋条上串着哩？”门外的车主是黑娃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坐在车里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大声地嚷嚷。黑娃看着郑水水，说，“快拿吧。外头催哩。”郑水取了钱出来，在黑娃眼前扬了扬，说，“算你欠俺一辈子的情！”黑娃顾不了许多，把揣在兜里，说，“俺下辈子都是你的。”抬腿就走。郑水水送了两步，赶不上黑娃的步子，就站在院子里，定定的，听着车发动开，走了。郑水水抬头看看天，暮色苍茫，如水如雾，在头顶轻轻流动。猛然想起二婶说的话，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双手抱住了肩，忘了问自家男人还回不回来，要是回来走夜路千万要小心。郑水水回到屋里，捂着发热的脸，暗暗骂自己：傻女人，蠢女人，说了一大堆，没说句正经话！
黑娃走了以后，桂桂的阵子赶紧了。海娃看着女人在产床上受罪，不落忍，三番五次去找医生。医生冷着个脸，回敬他的只有一句话：等等，急啥？海娃急得如热锅蚂蚁，在病房和产房之间来来回回地跑，无济于事。病房里一家产妇家属对他说，“给医生送了多少，红包？”海娃摸不着头脑。那人说，“现在的事，你不给个红包啥的，能给你痛快办？俺给的是三百，人家给的是五百，医生让俺靠后等，差点要了俺女人的命。尤其是在晚上生娃儿。你连点血都不出，医生咋听你的？”海娃一时醒悟，“医生就是救死扶伤，咋能听钱的使唤？”那人咂咂嘴，喂老婆米饭去了。海娃抱了头，缩在墙角，说，“哥啊，你在哪！”
黑娃再次返回医院时，田桂桂的手术还没开始。海娃蜷缩在产房门前的角落里，几乎没了声息。黑娃站在他面前。海娃几乎跳了起来，急急地说，“哥，钱钱钱！”海娃从黑娃掏出的钱里抽出五张，三步两步跑进产房。不一会儿，又兴冲冲跑出来，说，“哥，桂桂的手术开始了。俺娃小子和桂桂有救了。”黑娃看着他，没说话。海娃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软软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黑娃说，“你到底是把押金再交上呀！”海娃抬起血红而疲倦的眼，说，“哥，你替俺办吧，俺一站起身，这心‘唿儿’就从肚子里飞走了。”黑娃说，“瞧你那点出息。”转身走去。续办了手续，回来。黑娃说，“弟媳生娃，大伯子守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俺回吧。你和桂桂的娘家人守着吧。明天一早，俺就带娘过来做检查。叫娘也看看桂桂。”海娃点点头，没说话。倒是桂桂的娘家人对黑娃说出几句感谢的话。黑娃走了几步，回头看海娃，海娃蜷缩得像只大田鼠，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瞅着他。黑娃心里一阵颤抖，接着是一阵痛责又一阵的怜悯，想说什么，泪却窝了一眶。
再好的朋友，人情是有，可毕竟还得掏实在的东西，得搁实。这样，显得更够朋友，讲义气，够哥们。也只有这样，这种朋友关系才能更深更远地维持下去。黑娃请开车的朋友吃了饭，买了条“福”字牌香烟，塞到他车里。朋友说啥也不要。黑娃握住他的手，说，“你跑出租也是为生存。一定要收下，要不然，俺心里不落忍。何况，俺是替海娃谢你哩。”朋友也就不再说啥，撂下一句，“有事尽管开口。”开车走了。
回到家，郑水水还在灯下结毛衣，等他回来。黑娃简单洗漱，脱衣上床，一把抱住郑水水，把头埋在郑水水胸前，说，“够哥们！”郑水水用力推他，捂着鼻子，说，“你喝酒了？”黑娃说，“睡吧，明天带娘进城。顺边把娃儿转校的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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