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跋涉,叶惊泓和唐千澈来到了郓州。他们走的很慢,看遍了沿路风光,唐千澈难得慢下来,走走停停的,观赏冬日的景色。现在她有点能欣赏风景的靓丽之处了,也能跟叶惊泓说上几句关于风景的话。至于雪蝶宫的事,两个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提。
叶惊泓在湖边坐下,指着泛着涟涟白光的湖水,让唐千澈看。
“唐门也有一个湖,平常也有不少人去看,下一次我带你去。”唐千澈挨着叶惊泓坐下来。
“真的?”叶惊泓随口问道。
唐千澈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去湖边,不知道为什么,望着悠悠湖水,心就能静下来,让我不去想白天的血腥。”
叶惊泓道:“那时候很苦吧。有没有哭?”
“我在四岁时就不会哭了。”唐千澈道。
叶惊泓有点想问她四岁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又不忍心问。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她杀了谁,想必她四岁的经历一定是黑暗而且痛苦的。
唐千澈幽幽道:“我四岁的时候,杀了我的双亲。”
叶惊泓心中无比震颤,他忍不住搂住她的肩膀,也许这会让她好受一些。
“是唐门的命令,也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唐千澈继续说了下去,“我若是不杀了他们,唐门不会放过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曾来到这个世上,也许他们就不会死。”
“你没有选择。他们不死你就会死。”叶惊泓感觉心里一抽一抽的。
唐千澈摇了摇头,“若是死就好了,他们不会让我死,他们有更残忍的手段等着我。”
叶惊泓没有问是什么手段,他只能将唐千澈搂得更紧。
“第二次杀人,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唐千澈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说,“七岁的时候,我杀了我的第一个师父。”
“不要想了。”叶惊泓心疼的道。
“七岁算是我的转折。”唐千澈微微笑了一下,“那一年我遇见了我的第二个师父,也是现在的师父。是我心甘情愿认的师父,她不是唐门弟子,是客卿。她收留了逃走的我,将那些抓我的人打的满地找牙,后来我就在她那里住了下来。如果没遇到她,我或许会跟其他唐门杀手一般无二吧。”
“怎么说?”叶惊泓道。
“师父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教会了我人心冷暖,教会了我什么是忠信义。她说我将来会遇到一个人,那个人会真诚待我,会为我遮风挡雨。我那时候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一点了。”唐千澈说着抬眼看了看叶惊泓,叶惊泓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
“那你后来怎么又会执行唐门的任务做了杀手?”
唐千澈道:“师父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我,但我还是唐门的人。为了不让师父难做,所以我在十三岁时开始接受唐门的任务。从那时开始,我就很少回去了,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叶惊泓道:“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师父,我想当面感谢她。”
唐千澈有些疑惑,“你谢她什么?”
叶惊泓道:“如果不是她,我也许遇不到现在的你,我得谢谢她让你活下来,谢谢她造就了现在的你。”
唐千澈道:“我也要谢谢她,等我们拿到《九宫飞星》,我就带你去。”
叶惊泓笑了,“好,那就让我们去拿《九宫飞星》。”
他还没说完,唐千澈就从他怀里弹了出去。她冷冷盯着叶惊泓的背后,叶惊泓见状果断握住剑柄,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他就看见了萧飞雪。
萧飞雪拍着手,“哟,我来的不巧。”
“那你是不是该走了?”叶惊泓冷冷道。
“很不巧,我不想走。”萧飞雪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保证你听了会无比惊喜。”
“什么事?”叶惊泓道。
“你身边的人,唐千澈,其实一直在骗你,她对你根本没有情意,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你。”萧飞雪笑着说道,像是在宣布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叶惊泓面无表情,冷冷一哼,“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萧飞雪惊讶了,“你知道?你知道你还跟她在一起?”
唐千澈道:“你的废话太多。”她说完就射出一箭。
萧飞雪当然躲得开,她躲开那一剑的时候,长剑已出鞘,长剑出鞘的时候,叶惊泓和唐千澈周围就出现了四个人。
敖长空、七月半、殷川绮、金鹏。
四个人一出现就二话不说的攻了上来。
七月半和萧飞雪双剑直取唐千澈,敖长空、殷川绮和金鹏两剑一刀围攻叶惊泓。
唐千澈凌空而起,左手一甩,百玫暗器组成一道墙压向七月半,右手一扬,连发三支弩箭射向萧飞雪的咽喉。七月半挥剑斜扫,在“墙上”中撕开一道缺口,然后从缺口冲出,手中剑闪着夺命的寒光追击而去。反观萧飞雪,冲上来的身影正逢夺命三箭,她身子一偏,闪过弩箭,再想追击的时候已经慢了半步,没有配合到七月半的必杀一剑。正因如此,唐千澈轻松逃过七月半的攻势,反手一箭拦住七月半追击的身影。她的身子继续往后掠了一点,落地的时候,离她最近的已不是七月半,而是萧飞雪。唐千澈弩箭再发,又阻住了萧飞雪的脚步。随后再次凌空向后掠去。
七月半和萧飞雪几次追击都无功而返,她们看着唐千澈绕着叶惊泓边打边走,瞬间猜出了她的意图。她没想用千机匣杀人,她的目的是用弩箭阻挡她们的脚步,让她们不会轻易对自己造成危险。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支援苦战的叶惊泓。
战场中央,叶惊泓的确战得苦楚,他虽然没有受伤,但面对三人配合无间的围杀,终究还是略显支绌。若不是唐千澈时不时的弩箭牵制,他恐怕已经成了亡魂。
唐千澈不急不乱,她知道这一战的胜败全系在她一人的身上,她不能贸然出手,她要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一击瓦解敌人的机会。
萧飞雪再次冲上来的时候,唐千澈甩手打出一把暗器,随着暗器飞出去的还有一个漆黑的匣子。萧飞雪不知匣子里是什么东西,也不敢用剑去斩,所以她能闪身躲避。但是匣子落在地上却什么都没发生,萧飞雪冷笑一下,配合七月半一左一右夹攻而来。这是她们第一次同时进攻,从刚才的战斗中,她们看出来唐千澈无法同时阻拦她们两个人,否则就不会打一拖一,边打边走了。
唐千澈没有打出暗器,也没有射出弩箭,她直接腾身向后翻腾,凌空越过中央战场,落地瞬间,右手一台,千机匣对准自己越过来的位置,打算先发制人。但萧飞雪和七月半没有给她机会,她们一左一右的绕过了中央战场,双剑同时攻向唐千澈!唐千澈见状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冷笑,左手打出暗器的同时,悄悄扣了一下腰带上的机关。只听“哗啦”一响,一条铁链闪电般的横穿中央战场,锁住她的腰带,然后把她扯向先前扔出的匣子,铁链就是从那个匣子里射出来的。
铁链穿过战场的时候,刚好拦住了金鹏的刀,金鹏吓了一跳,随后就看见一个黑影从面前掠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声雷响,万点银芒闪了一闪,没入金鹏的胸膛。说时迟那时快,七月半和萧飞雪眼见必死的唐千澈忽然消失,随后就是一声雷响。萧飞雪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回过神,金鹏就忽然倒着向她撞了过来。萧飞雪不及思索,立刻收剑,足尖一点向后退去,但还没退几步,她就看见金鹏的后背射出一支漆黑的弩箭,萧飞雪大惊之下,本能躲闪,但还是没来得及。她眼睁睁的看着弩箭射进自己的胸膛,她无力的听见自己惨痛的呼喊。
金鹏飞起来的时候,唐千澈的千机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七月半道一声机会,光一般的冲到唐千澈面前,随后一剑刺出。就在她出剑的时候,她听见了萧飞雪那钻心的痛呼,她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还是足以杀死唐千澈。这是她出道一来,十成功力的一剑,也是她最快的一剑,绝杀的一剑,甚至是洛竹间也未必能躲开的一剑。
但是有一个人比她更快,她看见一道金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唐千澈的面前,犹如九天驾临的大罗金仙。一柄金色的剑竖直挡住她的剑锋,她心中一狠,剑歪半寸,狠狠的刺入叶惊泓的身体。唐千澈看到剑尖透过叶惊泓的后背,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叶惊泓。但她还没来得及触到他,敖长空和殷川绮的剑就同时没入了他的身体。叶惊泓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依旧牢牢的站在唐千澈的面前,宛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
天地间一瞬失声,时间也仿佛凝固。唐千澈抢回叶惊泓,翻身跃入悠悠湖水。剩下的三个人没有追也没有阻拦,他们站在晚风中没有动。
这一战他们赢了吗?叶惊泓是不是死了?
无论谁被三把剑同时没入身体恐怕都活不成,但他们却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三剑完全没有刺中一样。明明他们的剑上还淌着鲜血,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叶惊泓会死。
先动的人是敖长空,他走过去检查了一下金鹏和萧飞雪的气息,确认二人都已经死透。
“我回去。”敖长空道,“萧飞雪是我带起来的,我送她回去。”
另外两个人没有说话,他们看着敖长空抱起萧飞雪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走远。
“金鹏的遗体怎么处理?送回宫还是……”七月半没有说完。
“还是送到熙鹏堂吧,至少让他妹妹看一眼。”殷川绮说着抱起金鹏的尸体,拿起他的刀,然后看了看七月半,“你呢?”
“我还是跟去看看吧,叶惊泓纵使没死,但也不足为惧,单一个唐千澈还不是我的对手。”七月半稍微思索了一下,至少要确定叶惊泓的死活。
唐千澈抱着叶惊泓游了一程,确定没有人追来,才悄悄上了岸。她将叶惊泓放在树下,让他倚靠着树干。然后撕下裙摆分成三条,系在他的伤口上。他的情况很不妙,脸色苍白,额头滚烫,浑身颤抖。她就近捡了一点枯枝,生了点火,想给他暖一暖身子。但她忽然反应过来,叶惊泓此刻的状况应该先找郎中。
思及此处,唐千澈刚要伸手去抱叶惊泓的时候,他忽然动了一下。唐千澈一怔,随即心中一喜。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叶惊泓还没说完就咳了起来。
唐千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不要急,我带你去找郎中。”
叶惊泓缓了缓,盯着唐千澈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得很艰难,“你的妆花了。”
唐千澈皱了皱眉,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关心她的妆?于是她说道:“你的妆也花了。”
叶惊泓仿佛吃了一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唐千澈按住了他,道:“别乱动,听话。”
“真的假的?那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叶惊泓道。
“不难看,我瞧不出那里难看。”唐千澈握住他的手。
“你别动。”叶惊泓忽然道,唐千澈听话的不动。
叶惊泓拿起烧成炭的木枝,颤抖的在她眉毛上添了两笔,然后不满意的扔掉木炭,“手抖,没画好。”
“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若想画,我天天给你画。”唐千澈心头一动,不假思索的说道。
“我发现当杀手有一样好。”叶惊泓道。
“什么?”
“不会害羞……”叶惊泓又咳了起来。
唐千澈叹口气,“还有心情胡闹,看来伤的不重。”
叶惊泓咳的涨红了脸,唐千澈焦急的将叶惊泓的双手搭在肩上,要背他起来。然后她就听见一阵清浅的脚步声,她的动作顿时僵住,下意识的摘下千机匣,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逃不了了。”七月半走出阴暗的树林盯着还蹲在地上的唐千澈。
“我劝你不要动。”另一个声音从七月半的身后传出,是个清亮的女孩子声音。随着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
唐千澈定了定神,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她和叶惊泓有救了。
七月半眼神一凛,刚要动手,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出现了六七个黑匣子。她见识过唐千澈的黑匣子,所以对这些匣子有些忌惮,谁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什么人?”七月半道。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那个女孩子说道。
七月半愣了,她一共才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话多了?
“要么走要么死,你随便。”那个女孩子说道。
七月半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嘎吱嘎吱”的声又响了几下,叶惊泓终于看见了那个人。确切的说是看见了那个机甲人,木制的机甲人高约丈六,手里提着一门巨大的弩炮。甲人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正拿着半串糖葫芦冲唐千澈招手。
“你怎么来了?”唐千澈道。
“师父让我来帮你。”小姑娘说着瞟了一眼叶惊泓。
“我叫唐千水,他叫小福。”小姑娘说着拍了拍机甲人的头,机甲人朝叶惊泓招了招手。
“你是谁?”唐千水问道。
“他叫叶惊泓。”唐千澈替他回答完,又给他介绍道:“这是我师妹。”
“师妹好。”叶惊泓挤出一个微笑。
“谁是你师妹?”唐千水不大高兴的说道,“乱认师妹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叶惊泓想说点什么,但是剧烈的咳嗽堵住了他的嘴。
唐千澈见状,直接背起叶惊泓,道:“你先跟我走。”说完她就率先走了出去。
唐千水怔怔的看着师姐,一时间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拍了拍机甲人的头,道了一声:“我们走吧,小福。”然后她又小声说,“小福是不是也觉得师姐怪怪的?”
小福“嘎吱嘎吱”的迈着步子,跟着唐千澈渐行渐远。
郓州,木蓝子镇。
叶惊泓在医馆躺了两天,烧终于退了,但只能吃点清淡的东西。唐千澈正坐在床边喂他喝粥,唐千水一大早就跑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我想吃肉。”叶惊泓道。
“有鸡肉,烧鸡。”唐千澈道。
叶惊泓听到“烧鸡”整个人都不好了,“能不能换一个?”
“烤鸭?”唐千澈道。
叶惊泓道:“有别的吗?”
“粥。”唐千澈微微笑道,“就这三样,你随便挑。”
“那还是喝粥吧。”叶惊泓屈服。
唐千澈喂了他一口粥,道:“你现在还不能吃太油的东西,过两天你想吃什么都行。”
“师姐,你看我买了什么。”唐千水提着一个大包裹回来了。
“你看,牛肉脯,肉包子,蒸排骨……”唐千水一样一样的将东西摆在桌子上,足足二十样,样样都是肉。
叶惊泓看的眼睛直冒光,然后唐千澈一句话就断了他的念想,唐千澈道:“你吃吧,他吃肉过敏。”
“嘁,我也没想给他吃,你吃不吃师姐?”唐千澈一边说着,一边“吧唧吧唧”的嚼起了牛肉脯。
“吃东西不要出声音,师父知道了会打你的。”唐千澈吓唬她。
“哦。”唐千水有点委屈的应了一声,果然就再也没发出过动静。
“你们俩真的都是唐门的?怎么差这么多?”叶惊泓凑到唐千澈耳边悄悄说道。
唐千澈点了点头,“师妹算是半路出家?是这么说的吧。”
“师姐!他吃你豆腐!”唐千水忽然喊道。
叶惊泓一惊,脸刷的红了。
唐千澈手里的粥差点洒出来,“没有,你知道什么叫吃豆腐?”
唐千水坚信自己没有看错,“我知道啊,师父同我讲过的,就是……”她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来的是信差,给叶惊泓送信的。
叶惊泓拆开信,看着看着就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什么情况?这小子……”
“谁来的信?”唐千澈问道。
“柳清欢要成亲了。”叶惊泓不可置信的说道。
“好事啊。”唐千澈没觉得哪里值得惊讶。
“他请我们正月的时候去丹华楼热闹热闹。”叶惊泓道。
唐千澈思索了一下道,点了点头,“去吧。你养好伤直接去就行了。”
叶惊泓道:“你呢?你不打算去吗?”
唐千澈道:“我跟师妹去幽州,那个交易或许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然后我再去丹华楼找你,说不定能赶上呢。”
叶惊泓心中叹气,他不想让唐千澈走,或者说他不想跟她分开,但他知道这件事她必须做,所以他只能答应,“那我在丹华楼等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什么承诺?”
叶惊泓刚要凑到她耳边,又马上忍住了,他不想让唐千水再误会一次。于是他指了指她的眉毛,笑了笑。
“忘不了,以后都给你画。”唐千澈冲他微微一笑,“粥凉了,我去换一碗。”
叶惊泓拉住她,“没事,凉了正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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