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崇俨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是你?”裘崇俨先是一怔,这个中年男人和当初见到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满头青丝如今已是黑白掺杂,他却不知道这个男人一天前还不是这般模样。
“典当行的密室,就算是悟法修为也难以在不清楚机关术的情况下进来,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那中年男人冷冷一笑:“这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话间,他已经缓缓逼近坐在地上的裘崇俨。
后者目光出现短暂的惊恐,挣扎着向墙角后退:“你……你难道就是大掌柜!”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还不算笨。”男子道:“不过可惜,我并不是大掌柜,但……我也可以是大掌柜。”
这云里雾里一般的话如果落在旁人耳里,自然是稀里糊涂,不知所云,但是他裘崇俨是这么多年摸爬滚打,靠心机和胆识撑到今天的,顺藤摸瓜猜出其中意思并不太难。
何况,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身份如此特殊!
“你不是,那也就是说颜守正才是大掌柜,难怪……”裘崇俨自嘲一笑:“看来我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你们留意,我一直认为最安全的典当行密室,不过是你们窥探我一切的绝佳妙处。不过我不懂,当年你权势显赫,手握重兵,完全可以自竖一旗,你却甘愿成为马前卒,如今又……”
他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中年男人一手掐住脖子,顺着墙直接拎了起来。
“我好像说过,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什么。”
说来可笑,裘崇俨身负半步悟法的强悍修为,在这男子面前却连施展法则之力的机会都没有。
更屈辱的是,他一个半步悟法境界的高手,竟然连自己的死法都没得选,只能像是一个凡夫俗子被武夫活活掐死。
喉咙里还有淤血残存,他只能用蚊哼一般的声音吐出这辈子最后六个字:
“她——不会——放——过你!”
气绝身亡,如一滩烂泥似的软在地上。
中年人如一块寒冰,看都不看这个死在他手上,本该是整个典当行主人的第九掌柜裘崇俨,而是叹了一口气,目光若有所思:
“我的儿啊,是爹错了。”
他眯起眼,尽量不让被风沙迷住的眼落下泪来。
……
“怎么可能啊?炎域早已消失不见,连当年炎帝先祖都只字不提,你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家伙!”
“是啊,你颜氏一族族长出手,本就破坏了拜火大典规矩,现在又想搬出这个一个所谓的炎子为自己开脱嘛?”
“文鸢长老所言极是!颜氏太过分了。”
开口之人无一不是在傅氏一族中手掌重权的显贵之辈,所说之词也无不是在声讨颜氏族公。
这些个老狐狸都清楚的很,一旦承认了这个叫颜寻的家伙是真正的炎子,无疑就是等于承认了他颜氏一族的正统地位,这无异于否定自家传承,万一“不幸”此子确实是炎子,难道我傅氏一族今后只能俯首称臣,以你颜氏尊?
想都不要想!
除非老子死了!
这就是这群老梆子的内心真实想法,其实对于他们中一大部分而言,炎族将来是否复兴根本不重要,后世能否崛起于中州也根本不关自己的事。
自当年的傅颜两族划分炎族开始,这种消极的想法就已经逐渐烙印在了这帮显赫权贵的骨子里。只要两族分治的局面不改变,我就还是傅氏的显贵,还是那议事堂的座上客,还是在两族战事中一言九鼎的霸主,可万一真的一统,而又是他颜氏占尽上风,我如何自处?
颜守正脸上微笑,心头冷笑,傅氏的这些宿老心中算盘他如何不清楚,所谓烂在根儿处,说的也就是这群老不死的,甚至他也明白这等心思颜氏一族难道没有?
恐怕只会更多!
“我知道诸位都不敢相信,听起来实在天方夜谭,但是如果我族炎子能够真的打开炎域,尔等便再无话可说了吧。”
还是傅氏的人接过了话,正是先前被称为文鸢长老的一个灰衣老者,他出言嘲讽道:“颜氏族公不过人至中年,想来是颜氏内部事务繁多,竟比老朽还要糊涂,炎域所在连先祖都不曾提及,你如何找到?莫要空口无凭,糊弄我等啊。”
颜守正呵呵一笑:“文鸢长老此言差矣,不是我颜守正空口无凭,而是你等不知而无畏啊!”
“你说什么?”当即有人怒道。
颜守正接着道:“傅康长老莫要动怒啊。可否请教,何谓拜火大典?”
台下轰然一笑,你堂堂颜氏一族族公,连这也不知道?
“所谓拜火大典,那是祭拜先祖之火,请炎帝赐下恩泽。”这话是傅兴宇回答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跟自己愈行愈远的“老友”,轻轻开口。
“是啊,祭拜先祖之火,这没错。但是,赐下恩泽的可不是炎帝!”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大胆!你颜守正即便是一氏族公,也不得放肆,冲撞先祖炎帝之罪你担当得起?!”
不仅是傅氏的人哗然,就算是颜氏一族的颜三石、颜百里以及各位长老都惊愕不已,族公并非是那信口开河之辈,一向老成持重,怎的今天胆大包天,这般口无遮拦。
“傅兴宇,这点你该是明白的,那根本不是炎帝遗泽,如果之前你还深信不疑尚且情有可原,但是你让那叫傅宁的孩子吸收了所谓的炎帝遗泽之后,还不明白吗?炎帝当年已然仙逝,所留下的遗泽不过是一口真气,这么多年早就耗光。你们还以为每次拜火大典赐下的都是炎帝遗泽嘛!”
幡然醒悟!
若是旁人还身陷其中,傅兴宇却是彻底想通了。
是的,倘若真的是炎帝遗泽,那傅宁在内的那八个孩子如何在没有拜火之时获得遗泽?
那也就是说……
傅兴宇猛然抬头!
“难道这炎域就在我炎族之境内?”
“就在你傅氏一族族内!”
颜守正这话出口,一众宿老甚至激动的昏厥过去。
可是听完他第二句话,整个拜火大典的在场之人,眼神中都透露出火一样的光芒!
“就在宁都典当行下!”
甚至,没有一个人在质疑颜守正的话,他们也没有想法去质疑。
因为他们的想法是抢先到达典当行,进入炎域,夺得机缘造化!
……
“先前谋划皆是为了我炎族未来大局着想,炎子可以将一切怪在我颜守正头上,但请万万不要与我炎族心生芥蒂。”斗台下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没有在关注这孤零零的三座斗台,而斗台上也仅仅剩下两个人。
颜守正和寻凡。
寻凡没有接下话茬,只是直言道:“我不叫颜寻。”
“在下知道。”
“我更不是你炎族之人。”
“这……在下也知道。”
颜守正见寻凡欲言又止,于是接着道:“炎子可想知道那炎域之后有什么?”
“不感兴趣。”寻凡冷冷回答。
颜守正尴尬苦笑:“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炎域后的东西都不一样。对于炎族之外的人而言,那里是无尽地狱,传闻仅仅是最外层的火就能焚化那中州大宗内阴阳境的炼体修士。对于一般的炎族后裔来说,那里有太多机遇和造化。对于炎子您来说,炎域是可以让您重生,继承炎帝之力的地方。”
“我倒是有兴趣知道,那儿对于你颜守正意味着什么?”寻凡问道。
颜守正先是一怔,摇头一叹,目视寻凡,充满敬意与认真:“对于我颜守正,那里是让炎族重新屹立于这世界的改命之地!”
“所以呢,你算计了所有人,从我逃遁到炎族之地开始恐怕就没有逃离过你的算计。在火枫山休养,是你为了真正搞清楚我的来历,静观其变。让颜灵儿带我去郢都参加拜火大典,只是为了和望月一战,如果我能杀了望月便是那所谓的炎子,若是被望月所杀,那就证明不是,到时候你也就不妨效仿傅兴宇一样,造化出一个你颜氏一族的‘傅宁’,我想这个人选本是颜非,如今该是颜三石了吧。”
“阁下好大手笔,所有人都沦为你的棋子,傅兴宇想借势造出一个‘炎子’,却被你利用了。典当行的存在你早就知道,更清楚那炎域就在典当行下,所以裘崇俨或者说整个典当行都是你的棋子,如果没猜错你就是那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掌柜吧。呵呵,生杀予夺全在你一念之间,你才是这炎族之地最可怕的杀手吧,手执无形刀,屠戮千万人。甚至连……”寻凡忽然想起什么,不禁冷笑。
“炎子这点说错了,灵儿是真的喜欢你。”颜守正打断了寻凡,但是又很快沉默了,他明白为了复兴炎族,他亏欠女儿太多。
颜守正忽然朝着寻凡跪下,低声道:“炎子如今修为尚浅,且允许颜守正再摆子一局,就快收官了。炎子马上就能获得炎域传承,就能带我炎族崛起,到时候我的性命、连同傅颜两氏的无数族人之命就都交托到炎子手上了。”
寻凡没有再说话,他从明白自己落入这场局中,且不可逃脱这场因果时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
在相距炎族之地不知有多么遥远的一处瑰丽宫殿内。
这里的陈设铺张,八角玉柱上雕刻着飞禽走兽,却是清一色的幼崽形象,两边素白却隐隐透着淡红的纱帐轻扬。大殿四角分别站着一位姿容极佳的可人女子,想来是这宫殿主人的侍从,只是若是有他人在此见到这一幕,定要暗中咒骂宫殿主人不知怜香惜玉,这等绝妙女子随便一个放在俗世人间那都是倾国倾城的存在。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都说红颜祸水,可若是真有这等绝色女子,就是舍了性命又如何?既如此,那些古书中的王侯将相为红颜而灭国屠城,或是国破家亡也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奇闻了。
然而可惜啊,这座宫殿的主人是一个女子。
她此时卧在那粉红珠帘后的软塌上。一袭大红丝裙十分贴身,极长的裙摆拖在榻下,像是一片展开的枫叶。腰间束着素色丝带,帮衬着红裙,将那胸口间的波澜壮阔勾勒出来,让人真的怀疑那儿会不会把人活活闷死。
女子右手撑着脑袋,左手则是有伤雅观的贴在胸口。可如果你看到她的模样,这点瑕疵就像滚滚江海里落入一滴水,微不足道。
相反,女子微露愁容,倒是更显得千娇百媚,惹人疼惜。
她和大殿四个女侍相比,便是那帝王佳丽与乡野村妇的差别了。
此女眉心有一点朱红。
大殿正中焚着一鼎香,鼎有千钧重,香有手腕粗。焚香化作一缕青烟,原处绕了三圈才散去,却是像舞姬随曲而动。
女主人沉吟一声,似从浅睡中醒来,脸色微微惨白,眉心那点朱红随着女子的眉头轻蹙而变化。
一个蓝衣女侍闻声,端来一只杯盏。
杯盏里竟是鲜血。
蓝衣侍女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样子,尤其吸引人的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似乎真会说话一样。
宫殿主人余光轻轻一扫,一手接过那斟满鲜血的杯盏,一饮而尽,另一只贴在胸口的手缓缓放下,寒声道:
“当年那个臭道士下手真是狠,可惜他是道门之人,没有娶妻生子,不然本尊一定杀的他这一脉断绝!”
“尊上姐姐……”端来杯盏的侍女轻声喊道,却犹豫着没再说下去。
宫殿主人看了眼这个自小在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先是微微一笑心领神会,再说冷冷丢下一句:“让那家伙给老娘滚,你个死丫头要是给放他进来,别怪我叫你一年出不去这里,活活儿闷死你!”
那蓝衣丫头小嘴一噘,小脸儿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说道:“尊上姐姐又冤枉人,上次明明是那家伙硬闯,他要见你,我怎么拦得住嘛!”
一瞬间,那双大眼睛就泛红了,似是露珠即将垂落。
宫殿主人被气笑道:“好了好了,服了你这丫头,这么大人还哭鼻子,谁敢要你!”
“略略,没人要正好,我就赖着尊上姐姐不走了。”蓝衣丫头撒娇似的冲宫殿主人吐了吐舌头,扭头走了。
小丫头走后,偌大的宫殿再度恢复安宁,那个容颜倾城却心肠狠辣,手握世上不知多少人生死的女殿主目光如冰,与她身上这件大红长裙差异鲜明。
“裘崇俨竟然死了……炎域这么快就要开启了吗?”她嘴角轻轻扬起,在软塌上摆了个十分惑人的姿势,胸前两座更是顷刻变形,冷笑道:“看来四凶的排名,也该换一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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