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上,一巨大身影出现,头顶天,脚踩地。
魔神在世不过如此,帝临人间一般风采。
举手投足间,周身散发最纯正的邪气,紫气气息在那邪皇身边环绕,煞是可怕。
鸿远方丈刚刚催动般若经已经大伤元气,何况先前还被封住窍穴,算是彻底输了战斗能力,而那御剑道人则是万千剑罡齐发之后历经枯竭。
老儒生范夫子则是本就油尽灯枯的存在,此刻近乎绝望。
“很可惜啊,本皇被封印于此,竟然有无穷邪气温养我,供我吸食,与当年相比不知强大多少!”
“你们如何与我斗?”
“如何斗得过我!”
那肆意笑声是这世上最可怕的魔音,蕴含音杀之力,震耳欲聋。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了,邪皇张口一吐便是邪气纵横,滚滚紫气就要将三人吞噬。
“贫道死又何惧?只是未能诛杀邪道,实在不甘心啊!”白衣道人身上道袍早就残破不堪,但他依然持剑而立,飘然凄惨。
修道千年,剑术早就捉摸透彻,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在邪皇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那是超过他们一个层次的力量,何况其修为还未真正恢复巅峰,而实力就已经让自己难以匹敌,这是何其打击道心。
老和尚鸿远方丈已经气若游丝,更是不知何时竟然化作了一只赤色猿猴。
原来那个拒绝古蜀国国主入云隐寺礼佛的得道高僧,竟然是一只红猿修行而来,当年在云隐寺藏禅房内听着众僧念经,日积月累而日渐悟佛理,得佛性。
“阿弥陀佛。”他那副肉身上此时竟流出金色血液,这就是佛门中修行至深的一种表征,非得道高僧不可修得金色血液。
身化金光,如宝灯照耀,驱散了周遭邪气,只是那一刹那便让邪皇闷哼一声,嘴角溢血,生生后退数丈。
“老秃驴,你以为就凭你也能炼出舍利,再次封印我?”
话虽如此,但是他脸色很不好看。鸿远和尚已经用至高佛法打击他的精神,相当于是封锁住了自己一半气息,这让他一时间修为紊乱。
然而这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鸿远方丈身体里的金色血液只是几个瞬息就流干了,鲜红血液也在下一刻几近枯竭。
他再次吟道:“阿弥陀佛。”
红猿圆寂,生前口中反复念叨一个名字:
云蝉子。
鸿远方丈坦然献身,是为大无畏者。
老儒生范夫子惨惨笑道:“不知这世上还有多少读书人无书可读……先生,弟子还是没能做到,希望先生今后可以做的更好吧。”
他望向赵国方向。
那里有座巨鹿郡,郡中有书苑,书声琅琅。
有书生,孟长安,曾梦长安。
老夫子轻轻闭眼,下一刻忽然喝道:“读书人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读书人,何其壮哉!”
向着邪气冲杀而来,那巨大狼毫已经碎成数截,矮小的范夫子最终化作邪皇身前一团血雾,消散天地间。
“范老夫子,你有了传人继承学问,鸿远老和尚找到了他转世投胎的师弟……贫道修行至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唯有手中冷织作伴。”
他面向邪皇,瞬间爆发出决然战力,冲天而吼:“我有一剑,灭妖诛邪!”
那一刻,白袍道人与手中冷织剑合而为一,横贯长空。
佛血封修为,儒修以命搏杀,道士坦然赴死,三位圣人,魂飞魄散。
几乎崩塌这一方空间的力量忽然炸开,三人在邪皇身上留下的杀机爆发出来,不给后者任何反应时间,自邪皇神识开始,自上而下,直接贯穿。
眉心那里,有佛门经文梵唱之音响起,而腹部则是飞剑挥舞,胸前被“仁义”二字打穿,肩头已经碎裂,“信”字当头灭杀了他最后生机。
这是惊天反转,邪皇哪里想到这三人拼了性命也要拖带自己一起上路,心中万般恨意:“鸿远秃驴,这仇本皇记住了!”
下一瞬间只见那雄伟背影轰然炸裂,化作一团紫色血雾,逐渐与不归谷中弥漫的黑雾融合,不分彼此。
极大冲击荡漾开来,寻凡虽然被黑气笼罩,也就算是被动接受了保护,让之前的屠邪之战免遭横祸,但是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向四周震出一道波纹,所触及之处皆是夷为平地,寻凡也是在这大爆炸下避之不及,昏厥过去。
……
茫茫西漠。
有一队僧人疾速前行。
为首僧人肉感十足,脖子恐怕有常人大腿根儿粗,浓眉大眼。
忽然这人道:“且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僧众闻言,皆是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全然没有因为歇息而放松修行。
“好啦好啦,戒律院的人又不在,你们装啥装?”胖和尚很没样子地坐下,随手掏出一只烧鹅腿,大肆咀嚼,还故作大方道:“来来来,师侄们,在山上清修可是苦坏了你们,一个个瘦的师叔我看着都心疼啊。这烧鹅腿是我偷……偷买来的,师叔请你们吃!”
众僧充耳不闻。
且不说这些弟子辈们是真的心怀菩提,口诵真经,就算是那些贪恋俗世荤腥的酒肉和尚,这才巴掌大的一块烧鹅腿够他娘谁吃的!
终于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看不过去,劝道:“了凡师叔,您老人家可就别逗弄我们了,谁不知道了凡师叔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高深修为,我们如何相比?而且,那戒律院的了慈师伯一向最护着您,师叔当然不怕。”
“是啊,师叔,到头来被戒律院了慈师伯责罚还是其次,若是耽误修行,毁了慧根清净,可担了大罪过不是?”另一个和尚接过话头接着说道。
胖和尚了凡闻言直接蹦了起来,脸上两坨肉随之晃动,在那两个小和尚烫着戒疤的头上狠狠弹了两个脑瓜崩儿,插着腰道:“个小光头,拐弯抹角骂你师叔我不是?你师叔我可不是觉恩那老秃驴,为人死板不说,光听他念经了,念出啥道理没有?还不是跟我一样,我起码落个嘴上快活,心里更快活,那老秃驴嘴上馋,心里肯定也不快活!”
胖和尚嘿嘿一笑道:“不管你们,好心当做驴肝肺。没吃过烧鹅腿,一辈子喝寺里的青菜粥去吧!”
这时候一个相貌极为端庄的年轻和尚走上前,双手合十道:“师叔,咱们是否要赶紧启程?”
看清来人,胖和尚肚子不满但还是没好直接出言挖苦,毕竟这是方丈师伯最看好的本字辈弟子啊。
寺中辈分,应是: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这么十个辈分,其中本字辈中则当以面前这个年轻和尚最有慧根,最通佛性,最明佛理。
胖和尚一方面不愿动身,一方面却不想得罪人,于是搪塞道:“还早呢,急啥?”
“听说前面有个俗世小村,酱牛肉算是一绝。”
“除魔卫道之事可不能耽误咯!师侄们赶紧随我赶路!”胖和尚也不管后面的人听没听见,拍拍屁股就一溜烟儿跑了。
……
这还有当长辈的样子嘛?
亏你还是了字辈的高僧呢!一丁点儿的高僧作风都看不到。
“还是本末师兄有办法啊,不愧连方丈师伯祖都说师兄慧根堪比了字辈高僧。”后面立即有人凑上前,一是庆祝那胖和尚终于不再耳边叽叽喳喳,另一方面也是真心佩服这位师兄。
一个高个儿摸摸脑袋,憨憨道:“我可不知道住持师祖说的对不对,反正那个胖师叔肯定是没有慧根的!”
“嘿,你们听本直在说啥!”
“本直也会开玩笑了。”
……
“本直,师叔在你后面呢!”
大高个儿虽然知道是别的师兄弟在逗他,但竟然还是本能的抱头蹲下,直打哆嗦。
众僧哄笑。
却是此时那本末和尚摇头道:“其实师弟们恐怕对了凡师叔有所误会,实际上啊,我觉得师叔的修为应该是很深的。师父常说大智若愚,像师叔这般智慧内敛的人,才是真正我佛门具备慧根之人啊。”
……
众僧没有多说什么,
许久之后,有个嗓音叹气道:“本末师兄,你说这次魔族到底要干嘛?我可是从没见过魔族之修,是不是也跟咱们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啊。”
“是啊,师叔说魔族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就吞并了大片西漠无人管制地界,西漠各地都乱成一团了。”
年轻和尚闻言,拍了拍那个师弟的肩膀,眉目舒展道:“怎么?一向胆大如牛,连了凡师叔都敢顶上几句嘴的本恒师弟也有怕的时候?”
“谁说我怕的啊!咱们须弥山乃是西域底蕴最深的佛门之一,难道小小魔修就怕了?这千古以来,不是咱们几大佛门镇着,魔族怎么会老实蛰伏?”本恒撇撇嘴道。
本末则是点了点头:“所以啊,有师叔在,有师兄我在,是须弥山在,魔族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
众僧闻言连连称是,先前心中乌云也就一挥而散,抓紧时间赶路,谁知道晚到一会儿胖师叔了凡和尚会不会又大吃一顿,再把账记到他们头上。
这一路上,也不止一次了。
年轻的本末和尚走在队伍最后,望着这群朝夕相处,亲如家人的师弟们,不知何时已经目中饱含热泪,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师弟们,师兄骗了你们。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啊……”
眼角两行热泪,心头点点滴血。
……
五方大界,以西域最为广袤,传闻有圣人想一路西行,找到西漠边界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还险些死在寻找边界的途中。
以东域最为繁华,其实这一点从十六家族经营有道就能看出来,管理之下虽然仍是弱肉强食,但这是天然法则,任何地方都避免不了。相比之下,东域山脉纵横,且有平原广袤,其中资源之丰富难以想象。
以北府最为荒无人烟。这里常年封印在冰雪世界,不说是各族相斗,就是想找到什么聚集厮杀的修士都并非易事。
以中州马首是瞻。这里不光地理位置处于中心,且中州宗派林立,种类远超西漠,整体修为更是比东域高出一个档次,而且这里是当初人族签订五方界盟约的地方,自然备受重视。
然而,说到底,几乎所有修士都不愿踏及的地方就是南疆了。
这里,实在鱼龙混杂且各路牛鬼蛇神都能落脚。
以擅长养蛊、下蛊闻名的巫族,久居南疆深处,少与世人打交道的蛮族,甚至还有一部分并不属于人族的妖修。
这也就难怪修士间都玩笑道:“中州莫惹大人物,东域莫惹十六族,西漠佛魔两不顾,北府荒芜最无助,南疆相遇莫招呼,不知是人是妖狐。”
这话虽然还有待考究,且未免以偏概全,但总体来说准确的,且也由此可见世上修士对那南疆之地的畏惧。
因为你真的不敢打包票,自己遇到的不是什么不世出的老怪物。
……
夜幕降临,只有那一弯弦月高挂。
村子里有几个汉子今天上山去猎来一窝野猪,连打带小足足千斤肉。
于是一场篝火大宴便摆在了村口。
操劳了一天的男人们坐在那儿,碗中倒着各家各户自酿米酒,虽然不烈却最是醇香,汉子们就靠着这口酒下肚后昏昏睡去,解解一天的疲乏。
篝火旁,有妇人拿刀将烤的香脆的猪肉割下,一条条摆放在盘中。
除了她们,那些顽劣的孩童绕着篝火堆嬉闹,手中拿着刚刚吃剩或者剔下的巨大野猪骨头,当做武器一样“打仗”,这样的童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一颗大树旁,枕着一个年轻汉子,他叫阿虎,这窝野猪正是他带着其他几个汉子上山猎来的,当时刚巧遇到一只母野猪,便跟踪它回到窝。在这连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说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一类的话,只会给人痛扁一顿。
汉子们及时出手,想着给村里人,尤其是正在长个子的孩子们打打牙祭补补身子。
当然,阿虎也不是那种无情的人,最后还是偷偷放跑了一公一母两只幼崽,嘴上说着怪我手生,实际上他阿虎是村里最壮的精明汉子,大的都抓住了,两只小的跑得掉?
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只不过一众人也就无声中默许了这一行为。
人心都是肉长,谁能真无情?
一个嘴里叼着旱烟,黑布裹头的老者缓缓走过来,也靠在这棵十人环抱的老榕树,对年轻后生道:“阿虎,得亏你们几个汉子壮,二瓜那些个小子早就说馋肉了。”
阿虎笑道:“福爷,咱几个爹娘走的早,都是村里叔婶一口饭一口汤省下来喂大的,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老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闷头狠狠抽了口旱烟。
“福爷,您年纪大了,少抽点。”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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