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不动和尚 > 隐秘
    朱绍承猛地一惊,方想起此行真正目的,以及那个还未对人说过的皇家旧事。一时心乱如麻,内心不安。如此心事重重的跟在了老和尚的后面,随着他七弯八拐,也不知是如何行路,只觉走了半天,方才绕至一条坦然大道。再抬眼时只见一片绿意盎然,原来大路两旁种满参天大树,树多而成林,林之尽头隐有一寺。院墙不高,气氛森严,寺内建筑未见拔高而起之雄壮,却有融入地底之虔诚。院门上书黑体三字——云栖寺。字不轻挑飞舞,亦不庄重深沉。远远看去,尽是一腔随意。宛若某个醉了桃花雨的僧人,手执法棍一蹴而就。又如山涧贪玩牧童,携雨后春竹潦草涂鸦。绍承不懂字,却略略感受到一份喜乐,混杂在一种玩味的调皮中。好似佛祖偶起玩心,开了个令人愉快的玩笑后,随笔提下这三字。不过三字,俨然已让人醉了。

    绍承随老和尚一路走了进去,只见寺中僧人不算太多。偶有遇见,见着老和尚略略一低头,算是招呼,便过去了。老和尚也微微点头算回应。绍承转头问道:“为何诺大寺院,看不见几个僧人?”老和尚用手遥遥一指,道:“前方山下有片田地,为我寺所有,白日里,空闲的弟子皆事耕种,不然这么大的寺庙,没有香火供奉,寺里的和尚吃些什么?”绍承觉得闻所未闻,暗暗称奇。

    没一会,二人走至寺庙深处一方正建筑处。未见牌匾,不事书画,整座建筑显得极为古朴。老和尚指了指“方丈就在里面,需要陪你进去吗?”绍承暗暗咽下一口口水,摆了摆手:“大师自便,我自己进去就好。”老和尚点点头,停在当场。

    绍承推开面前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门应声开了。屋内盘膝而坐一老和尚,只见老僧须发皆白。面上皱纹丛生,看年纪,只怕比然心和尚大上好几轮。老僧听得响动,睁开眼来,见得朱绍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又轻轻“哦”了一声。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小皇子驾到,老僧怠慢了,听藏经长老说您要来,老僧本想候着的,没成想,一不留神,睡着了。您看啊,人呐,年纪一大,就是不中用了。”绍承口微张,半天没回过神来。皇家秘传,云栖寺与皇室关系重大,寺中僧人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初时见然心和尚与陈平,只觉二人虽有荒诞处,但行事举止暗含高人之风,不觉对这神秘寺庙充满好奇与敬畏。可没想到眼前这一耄耋老僧,路尚且走不稳了,更不用说帮上自己什么忙了。

    方丈却没管朱绍承怎么想,叫来了贴身小沙弥,令其搬来椅凳,取些坚果,让绍承在自己面前坐下,将坚果摆在桌上,招呼绍承不要客气,边吃边说。绍承茫茫然坐下,却见那小沙弥藏在方丈椅子后面,露出一颗胖乎乎的圆脑袋来,不时好奇的瞅着绍承,更多时候,目光落在桌上的坚果上。方丈呵呵一笑:“好一只贪嘴猴儿,百米白面都喂不饱你了。”说罢,从桌上抓起一把果子,递给了小沙弥,小沙弥咧开嘴嘿嘿傻笑,忙不迭的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跑了出去。方丈后面叫着:“慢些跑,把门给带上。”

    看着远去的小沙弥,无奈一笑,才想起绍承目瞪口呆的看着在。解释道:“这儿的弟子,都是穷人家养不起的孩子,平时也不立什么规矩,皇子见笑了。”朱绍承被这一声皇子一叫,才想起此行目的。忙道:“大师,皇家有难!”方丈略略坐正些,道:“皇子您别叫老僧大师,老僧法号释明,至于此次变故的大体情况,我听长老说过了。来,皇子您来说说,您对我们这云栖寺有多少了解。希望我们做些什么?”

    绍承察觉已说道重要地方,深吸口气,捋了捋思路,慢慢讲起:“皇室正统口口相传一,当年太祖本为淮右一布衣,揭竿而起前,行过乞,念过经。多遭迫害,也得不少贵人相助。那一年,群雄并起,多方起义,四海争战,民不聊生。时太祖为一小僧,食不果腹,为求充饥,自家乡行至徽州江浙接壤处,奈何腹中饥渴,晕倒不省人事。醒来后,见一破屋,屋中有一僧人。太祖知那僧人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忙起身相谢。那僧人却不语,只观太祖面目。道:“如今天下战乱四起,群雄纷争,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我观你面目,杀气由眉眼处直冲天灵,虫蚁不可近你身。当真是让贫僧见而心惊,如何,可愿让贫僧助你,了结这一乱世?”太祖听得半懂不懂,只想着救命恩人的话,一定不会有错,于是,忙点头答应下来。后来,这神秘僧人教太祖攻伐战略,文韬武功,识人之明,治国之才。太祖势力从无到有,从弱变强,最终一统天下。太祖感激僧人所做一切,愿以半片天下为赠,不料僧人殊乏兴趣,只求得一片馥郁钟灵之地,建得寺庙。临别前,僧人告知太祖,此寺庙为皇室而建,只为维护皇室正统血脉,今后若大明江山动荡,此寺庙将为大明的最后一张底牌。太祖沉吟问道:‘寺中僧人手无寸兵,适逢乱世,师父何以救我江山?’僧人笑了,只回了一句‘通天地之奇谋,搅日月之武功’。太祖闻而大惊,又问‘师父在时,以通天地只能护佑我左右,自无不可,若有天师父圆寂归去,大明江山危矣。’僧人再笑‘皇上江山代代相传,贫僧寺庙香火不断,相互护佑,可保万世无忧矣。’太祖终于放心,问‘如此寺庙,唤作何名’僧人答‘云从龙也,皇上为龙,贫僧为云,这寺庙便唤作云栖寺罢了。’太祖闻言大喜,奉僧人上师之礼,赐天僧之号。”

    朱绍承一口气讲完一大段,心生疲累,喝了一大口茶水。

    释明老僧听完略略点头,“大致是如此了。”

    绍承接着道,“云栖寺之所在于我皇室亦是,逢皇位交接之时,由新老帝王二人口口相传。且朝城中设暗司,负责云栖寺供需应求,行事皆不落痕迹。”

    释明再点头,轻呷一口茶水,问道“小皇子,那你说,云栖寺就算身份特殊,却也毕竟是皇室附属,关系甚紧密,又可至于隐瞒小心至斯?”

    绍承从未想过此处,只记得燕王叛乱时,父王神色郑重,告知自己这段过去,让自己城破之日,寻得此处,借寺院之能求得安身之所,更甚之,以图复辟江山,几日后,金陵城破,朱绍承流落江湖。

    拉回飘远的记忆,绍承摇摇头,道:“还请大师指教。”

    释明摆摆手:“大师不敢当,要解释云栖寺身份的尴尬,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为一点,也是当朝太祖亲口承认的一点。”

    说到这释明看向朱绍承,那一刻,绍承只觉眼前之人并非龙钟老者,先前疲态尽去,眼中寒芒闪烁,杀伐之气隐隐烁烁。

    “那便是,云栖寺,有通天地之奇谋,搅日月之武功。”

    此话,绍承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此刻,这句话从老和尚口中吐出,仿佛已看见金戈铁马,烽火连天。良久,陷入沉默。

    释明笑笑:“皇子年纪尚幼,却也品出一份味来了吧。通天彻地之能,于乱世可定江山。可天下初定,这能量,便未免有些骇人了。”

    释明看了看手中茶水,二人对坐多时,茶已喝干,环顾四周,小沙弥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于是,便坐起了身,取了水壶,为自己与朱绍承添上新水。绍承捧着茶,见热气萦绕,不觉略有些发怔。

    释明接着说道,皇子适才所说的故事并未真正结束,老僧,便来添个尾吧。“话说那一帝一僧分别之后,俱是各行其事,太祖,励精图治,治理国家,收复疆土,以图建立千秋盛世;僧人,得了天僧名号,虽不为世人知,却得黄山深处钟灵顶秀之所,开立云栖寺,时任第一任住持。太祖在离开了僧人后,无论处理政事,还是对外征讨,所用俱是学于僧人之处,初时只略生感慨,渐渐便心生疑惧,时而久之,逐渐削减每年对云栖寺的供给,勒令减少僧众,住持天僧亦不惊不怒,照旨行事而已。此后,相佑相护之说再不被提及。最后,天僧留下一藏经阁,飘然云游而去,太祖彻底断了供给,再不问这深山中的寺庙。只是不知何故,在临终前,却是不忘将那句承诺说与太子听,从而将这段往事传承了下来。”

    绍承听罢,良久,道“也就是说,你们什么都无法帮我是吗?其实,来此之前,我并未报太大希望,一段虚无飘渺的传说,终究也只是听来美丽,什么通天彻地之能,天下哪有这种事呵,为我的事,已死了太多的人,再起兵戈什么的,我又能做到吗?如此这般,也好也好。”

    释明点点头道“不错,我寺在天僧师父走了之后,确实已于一般寺庙一般无二,多了些落满灰尘的旧事传说罢了,别说那些本事,就连天僧师父的法号,我们这些传人都不清楚。”

    绍承点头应声,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已握拳,不长的指甲深陷肉里,快要掐出血似的。抿了抿嘴,道:“我身份特殊,留在此间,徒惹祸事,如今既然话已说清,还是尽早走得好,那么,便不打扰了。”

    释明低下了头,似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好一会,终于像是泄了一口气般,低沉道:“那么,还请皇子万事小心。”

    当绍承走出云栖寺大门时,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当真好风光,山间清凉,左右树木遮住夏日酷暑,投下斑斑凉荫,偶有鸟雀破空而起,留下几声脆啼。朱绍承索性不走了,寻一僻静处,大喇喇躺在地上。如此经历,从前是没有的,他突然很想蹦起来,指着老天将最恶毒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可突然发现,原来身为皇子的他,竟然连骂人都不会。顿时泄了气,对将来的去处,有着说不出的迷茫。如果这般出去,会被人认出吗?会被抓住吗?会死吗?想着想着,生出莫大恐惧,只觉悲从中来,将脸埋入泥土地中,任由泪水纵横流淌。十岁稚童或许分不清楚恐惧与孤独,然而不管是哪种情绪,这一刻,皇子的骄傲破碎不堪,没有高贵,没有风度,有的,只是孩子的恐惧。

    如此这般,不知过去多久。绍承听得阵阵脚步由远及近,步履轻快,没多久就停在了自己身前,绍承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方才抬起头,注视来人。原来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小和尚陈平,依旧是透亮的双眼与温润的微笑,陈平看了看绍承,也不知心里做了什么打算,仿佛不曾看见绍承眼角泪痕。道:“师父说,此间事了,一起回去,我看时间,估计是差不多了。”绍承沉默着不说话,陈平耸耸肩“那我们回去?”半晌,只听绍承“嗯。”的一声,算是回应了。陈平笑了笑,也不在意,便扶起绍承,往回走了。

    来到藏经阁师徒二人住处,天色已渐晚。老和尚也不做询问,只是招呼二人吃饭,朱绍承以为还是馒头稀饭之类,不料馒头稀饭虽有,还多了些碗碟,摆有咸鱼,咸鸭,腊肉,香肠。老和尚见朱绍承面有诧异,笑了笑:“在家出家都可修佛,这戒不戒口啊,也就没那么紧要了。你们年纪尚小,这以后若要一直吃素,身子骨怕是长不结实。”朱绍承勉强笑笑,看小和尚吃的那叫一个香,想起之前确实也听陈平说过没有忌口这么一回事。呆了片刻,想到然心和尚的话,突然猛地一惊。

    “大师,您这话是。。。”朱绍承连忙问道。然心摆下碗筷,道:“你此去寺里,我虽不知道你和方丈说了些什么,但云栖寺近况我是清楚的。你这一去抱了莫大希望,想来也是竹篮打水,你身份尴尬,年纪尚小,可能也没有别的去处吧。如此,便忘了你的过去,留在此间给老和尚当个便宜徒儿,如何?”

    朱绍承尚未答话,陈平已“哦!”的一声欢呼开来,座中三人,恐怕只有他是心中只有玩乐,毫无负担悲苦,只想着从今以后多了个师弟玩伴,心中高兴极了。

    绍承听得这话,也是欢喜无限,他心忧前程去路,内心惶惶,加之他对老和尚小和尚印象极好,心生亲近,此番变故之后,他皇子凌厉之气早已不再,若能得此地落脚自是再好不过,但一想到释明老和尚的态度,又难免气馁。道:“只是之前见着了方丈大师,云栖寺怕也并不欢迎我。”然心老和尚微微一笑。“云栖寺与你无缘又有何干,你在此吃的饭,睡得床,可不是云栖寺的啊。”绍承奇道:“怎么?这不是云栖寺藏经阁?”小和尚插嘴道:“是藏经阁不假,但云栖寺与藏经阁向来是分开的,师父,我说的可对?”老和尚点点头,“不假,当年云栖寺第一任住持云游之前,留下偌大寺庙与一间小茅草屋,分而传与弟子,故而,云栖寺是云栖寺,藏经阁是藏经阁,所以,我让你留下,只是问你的意见,你不需要有其他顾忌。”

    朱绍承听得这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想着自己身世浮沉,一时间觉得什么帝王将相,千秋功业,父辈追求的种种无不可笑。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与满脸笑意的小和尚,心中早已有了决断,站起身来向老和尚跪拜下去,口中叫着:“师父!”

    然心也不拦他,任由绍承叩了三个响头,方才将他扶起,道:“修佛之人信缘,那日你能碰上陈平,是你和他的缘,我第一次见你,喜你眉目清秀,知你无路可去,动了收徒的念头,是我和你的缘,如今你既已拜在我的门下,我自然会教你佛法武功道理种种,只是你的过去,没必要再留在心中,徒留牵绊。我知绍承二字是化名,这名字挺好,你师兄没法号,你也不需要有,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绍承点头应了,只见一旁陈平乐道:“师弟!从今以后挑水砍柴,洗衣做饭都交给你了,为兄可就轻松了!”绍承心情大好,打趣道:“师兄你倒是把拳脚功夫练好了,不然日后扛不住揍可别到师父那去哭鼻子。”陈平也乐:“怕你不成!着暗器!”说着,顺手把桌面上吃剩的鸭骨头扔向朱绍承,绍承怪叫一声,与陈平打闹去了。

    然心和尚见二人亲密无间,微笑摇头,眼光闪动,若有所思。自顾自的走向屋外,夏日晚空,繁星满天。一阵凉风吹来,和尚惬意的微眯上双眼。

    小小山头,躲过了外界风云变迁,俨然成为一方逍遥乐土,孩子们享受着无忧的快乐。然而,命运的转轮从不曾停过,上苍捉弄世人的手,也不肯停止翻云覆雨。蝉儿知了们不懂这些,在夏日的星空下纵情的歌唱。和尚只觉得舒服极了,前程过往几多愁,何不让其随着阵阵晚风在自然的歌声中,流入世界记忆的洪荒?他笑了,看来今晚,会是个好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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