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府】的匾额下,赫然矗立两座石狮,上浸少许的冰霜,不恶而严。
“金齿虎”铁随真拉起螭兽衔环的铺首,缓缓推开铁制大门,在门开启的咿咿声中笑道:“唐小姐是这建康城内的大红人,也是公子请来的贵客,公子可下了吩咐,嘱咐我等要好生招待。”
他将新制的日月轮别于腰间,伸手向门内笑道:“唐小姐请。”
唐梦柔柔的明眸,朝着里侧的锦绣明堂打量了一下,微微颔首,“有劳铁寨主护送唐梦而来,这厢有礼了。”
铁随真背着唐梦,笑道:“任府虽为大府,但还是不比辰星舞楼的繁华,唐小姐丽质,还请不要嫌弃。”
唐梦懒洋洋地抬起娇媚的眸子,向铁随真这边转了一转,笑道:“小女子久仰任公子英伟,与诸位大人辖度建康,精兵简政,想必打点府内,也是极其条理与精致的,可否先领我在府内转转,瞻仰二三风采?”
铁随真回望唐梦软若无骨的身体一眼,身上就酥了一半,但他毕竟是一寨之主,机诈深沉,外愚内智,不会轻易为女色所迷,他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思虑一二道:“公子想必正迎待贵客而至,姑娘想转一转,也是可以的。——那就由我领着姑娘转转。”
唐梦玉颊上,分明泛上了一丝悦色,“小女子在此谢过铁寨主,”但她眼瞳里,却有点幽幽悠悠的好奇,“只是不知今日是什么样身份的贵客,竟劳烦公子躬身前往辰星舞楼请小女子来献舞,还派出了铁寨主这样的大英雄来护送?”
铁随真听了美人的话,脸上也不禁洋溢得意之色,有些飘飘然,但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两位青年,无官无职,江湖白衣。姑娘一会便可见到——”
唐梦一瞥铁随真微微凝重的神色,低应一声,轻身缓入,跟着铁随真,迈入了横贯任府小湖南北的巍巍弧形长廊。
江湖白衣,怎能得到拥揽建康中心权力的任公子如此看重?
会是谁呢?
唐梦深邃的眼瞳,晃上湖中自己的倒影。
阳光透出淡薄的茫茫云层,任府的青砖绿瓦反映出清银色,行走在府邸,层层叠叠的光,照耀得白衣青年稍稍阖住了眼眸。
但又即刻睁开。
目中如有九重寒冰,连这正午的暖阳也消融不了。
“袖剑娘子”温妙花望着这俊俏青年,在旁陪笑道:“二公子,任府依小山而筑,枕山临水,想当初任公子诚邀多位鸿儒大家,精心选址构造。建有前庭后寝,左右内府,花园湖亭,还有‘汀琅书院’,以供他批阅赏读,任公子常常宵衣旰食,小院夜夜点有小灯温明,”温妙花眼中闪着光,就像在说自己的家与自己的情人一般亲切熟悉,“布局精美,雕刻工整,四季美景,变幻不穷,任公子也说了,唯有二公子这般凌霜之人,才可忝为知己,能有眼光赏识这里,故而特意让我带您四处转一转呢——”
“不必了。”
单白脸上冷淡,不生一丝波澜。
温妙花突兀地被这句话打断,怔了一怔,又转为笑脸,踮起脚尖探过去,在单白耳鬓边情深款款道:
“二公子真不想转一转?”
单白侧望向温妙花那双楚楚的大眼,他冷傲的眼中,仿佛有春风拂过,这青年突然笑了:
“不想。”
他又冷冷地问道:
“任公子,在哪里?”
温妙花自诩貌美,能令男人动心,这也是为什么任首之遣她来迎待这位难伺候的主——
——谁能/会/可以忍心拒绝一位温香玉软的美人?
之前在黄平客栈,刘怖冲动行事,险些办砸事情,也使任首之不愿派他们来请傲雪风霜的单白。
可这样一位瑰姿艳逸的美人,却接连受到了单白的拒绝。
温妙花心中忿忿徒然而起,但依旧面不改色,笑容一直停留在脸上,芳菲妩媚。
笑是最好的武器(暗器?)。
甚于她的袖剑。
笑亦可以让她保持青春靓丽的美。
纵她心中有万般歹毒的丑。
温妙花装出些恼意,眉眼弯弯,偷笑道:“二公子还真是,不解风情。急什么、任公子正于前庭,想必在温茶,他也恭候二位公子多时了——”
单白一听就走。
适才他与温妙花,是漫步。
如一柄尚有剑鞘的剑。
存些温度。
温妙花还可(还敢)靠近他。
而今是快走。
如一柄已出鞘的冰霜剑。
冷,且可见血封喉。
温妙花这时已不敢离他太近——
——她见识过这倔强青年的寒剑网。
她曾引以为傲的“袖剑之袖剑”,释时万千小剑齐发,是江湖中的成名暗器,却眨眼之间毁在这看似瘦弱的青年此刻手中那柄淬着青碧色的长剑上!
“哎二公子——二公子,等等我——”
温妙花在身后喊道。
她正欲小施轻功,凌波微步而前。
倏忽两道影子迅疾闪过她身边。
向单白而去。
单白快走,双耳一动,感到除了温妙花之外,还有两个无声无息的步履,渐渐贴近他。
他星眸复冰霜之冷,剑眉微微一蹙。
单白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急急而止,背向来人,屹立未动,如一柄利剑。
他眼角一瞥,那两个轻动飘逸的身影,骤然分开,左右两路夹抄住他。
这二人一接近单白,便同时欲拿出自己的武器。
左面之人亮出一把硬骨刀,干涩刚强。
右面之人现出一把小铁斧,犀利锋锐。
单白倏忽出手,一双苍白的手,却十分有力,即刻按在了背后那两人欲掏出兵器的手来。
霎那霜寒逼人,冷风侵肌。
料峭之寒。
冷。
寒。
入骨。
彻骨。
也刺骨。
这是那两人顿时而生的感觉,他们那只正想取出武器的手仿若被冻住一般,止于半空,不进半分,也不退半分。
可这两人不怔也不惊,从容镇定,风驰电掣般双目一对,略微点头,弹指间又将各自另一只空着的手同时搭在单白的左右肩膀上。
一招之间,单白已受制于人。
他若想脱离这二人蛮横的压迫与束缚,唯有拔剑。
——松手拔纵容剑。
可他一松手,这二人便可使出武器,向单白击来。
在极短的距离。
以极快的速度。
用极烈的力道。
单白若要对抗硬骨刀与小铁斧这样飞扬的霸道偷袭,也只有出剑迎敌一途。
这二人意在一招之间,便逼得天下绝剑门第二公子、“傲雪风霜”单白不得不出剑!
出剑,还是僵持!?
伫立静止可否退敌?
出剑又能不能抵住这二人骤然的偷袭?
单白不知道。
出剑不出剑?
人生总是在不断地抉择。
出剑后的结果,不可想象——
但单白并没有出剑。
“可以了。”
一人自前厅暗处缓缓行来,立于石阶上。
那二人即刻松手。
单白也当即松手。
可以了,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一出是有意谋划,为何高阶上的锦衣公子不喊“住手/停手”?
如果这一出是无意切磋,为何那微笑的华服少年不喊“放肆/够了”?
这一出,到底有意无意?
这句“可以了”,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却比之前二人的出手更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单白薄唇一抿,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苍冷的手心而今却渗出冷汗,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冷冷的目光看向高处的人。
那青年长发飘飘,外披淡色蝉衫,内着白衣,腰系麒麟玉带,胸口处别一支纷华的翠羽,张弛有度的袖口上,悬带一串圆环珠玉,光线映得十分华美夺目。
他由上而下,逢着单白,眼中星月璀璨,唇边一抹久久的笑意,深深作揖:
“单兄,一见如故。鄙人任首之。”
单白由下而上,见着阶上这顶天立地、壮志本色却不急不躁的人,血脉中也不禁涌出久违的激扬与奋悦,他也深深作揖回礼:
“在下,绝剑门单白。”
任首之刀一样的浓眉,斜飞入鬓,他伸出白皙清秀的手,笑道: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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