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贤虽然慌张,还不忙乱,赶快把纸条放回原处,位置也没移动一丝一毫,转身退出,关好岐王书房大门,其间没人注意,这才稍微定了定神,回入自己房中。
朱见贤关了房门坐好,尔琴斟上茶来,一碗茶一口一口直到喝尽,他神色仍是大不自然。
那信笺上虽然字数不多,朱见贤也没字字记住,但所说大事却是不会有错。岐王妃所说此信来自直隶以北的大宁,此话有误,这信实则是来自大宁更往北方的蒙古之地。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连年与元蒙残余势力开战,各部落纷纷拥护元朝皇室血脉为汗,以至于后来蒙古各部落中,还剩瓦剌、鞑靼部落势力最强,北方边境一向未稳。正统四年,曾拥护黄金家族成员脱脱不花为大汗的瓦剌首领脱欢去世,其子也先继承父位,区区六年之中,西击哈密,东攻兀哈良,统一了整个蒙古,威逼大明西北边境之余,连辽东女真族都受其控制。
正统十四年,皇帝朱祁镇在宦官王振的建议下,御驾亲征,欲和也先一战,奈何奸臣当道,吏治腐败,军队不堪一击,不是马上取得天下的剽悍蒙古人的对手,惨遭土木堡之变。一战过后,二十万明军崩溃,皇帝朱祁镇被囚,朝中在一代重臣于谦的主持下,才先有明代宗景泰帝朱祁钰登基,又有朱祁镇被也先释放后意图复辟,前后牵扯了十余年之动荡。
此时战事已过,蒙古部族偃旗息鼓多年。此番鞑靼首领用汉字书写的一封信件中,朱见贤简要记得的有:当今圣上成化帝朱见深于朝堂之上性子软弱,不识大局,不具治国理政之能;与万贵妃万贞儿之情实属不伦,后宫无母仪天下之范;心意尽在得道修仙长生不老,轻信番僧术士之言,任用以梁芳、李孜省等为首的奸佞宵小,日日炼丹打坐,不可为一朝明君……种种有关我大明皇帝与朝中事宜,所说均详实准确。
鞑靼首领能掌握如此多内情,不难想暗中必有他派出的奸细配合汇报。这一群汉奸也都是万里挑一的本领之才,鞑靼肯花这番心血窥伺监听,图谋当然不小,其志竟是在于推翻成化一朝,在明朝皇室中拥护新君登基!而鞑靼提出的条件正是重划边境,只要把大宁之地划归鞑靼,从此两国再不举战事,鞑靼愿向大明进贡称臣,可保明朝与蒙古两邦百年太平。
朱见贤阅读兵书战册后,曾几次和岐王探讨,明里是请教疑问,其实他对军事也并不关心,只是采纳尔琴建议,借此和父亲亲近攀谈。父子虽是纸上谈兵,也不能仅以战略战术为论,总要参照史上兵家实战里种种胜败得失之举。按说距今最近的战争便是前两朝与蒙古之战,本来可作为极佳的案例,朱见贤几次问起两军战况、蒙古地理,岐王总是闪烁其词,转聊其它。起初朱见贤还道是父王不愿提起自家这丢脸的一战,可两次三番之后,总觉其中另有蹊跷,所以一直对岐王和大宁、蒙古的关系和态度隐约存有怀疑。他到今天方眼见为实,原来父亲岐王朱祁棆,有意与蒙古联手起兵造反,谋害在位成化帝,亲登大宝!
岐王朱祁棆有统领万军之才,正是鞑靼欲联合之人,倒不难想,可这是何等罪名,又实在令人不得不恐惧。朱见贤一件事直想了大半日,到了晚饭时候,仍然面带忧色。
席上,岐王、正妃倪氏、偏妃蔡氏、朱见贤朱见波所有人俱全。一道道菜品摆了上来,先十五个海碗,纷纷摆起,岐王提起筷子一扫,正待撤下,朱见贤却伸手阻止。
上至皇帝,下至亲王,凡皇室用膳,均有此大礼。这十五只海碗,分别上书“陕西”“山西”“山东”等十三布政司,另有“南、北直隶”二碗,集齐代表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寓意天下太平。如某日缺少写有某省之碗,便是说明此地有了重大事故,若非战争祸乱、谋反起义,也定是水旱灾害、民生维艰。这十五道“菜肴”,只可用来观赏,不能食用,将其撤下之后,才会再上正餐,所谓“吃一看二眼观三”,后世常用来形容大排筵宴之象,其实本用来指皇室礼仪。
朱见贤伸出手,把“北直隶”一只大碗向外推出寸余,连推三次,每次虽然只是用手一触,力道也不大,但那碗本就在桌子最外,被他推出三次,已有一半出了桌面,根本已经是摇摇欲坠。他这小动作桌上众人连同岐王在内都已发觉,但谁都不知他作何用意,正没理会,刚刚进入的仆役正在把另外十四只碗一一收走,唯独眼看“北直隶”要被朱见贤推到地上,这可是重大不敬,顾不得不能在王爷面前喧哗,叫道:“世子,危险了!”
“啪”地一声,“北直隶”摔得粉碎,汤汁淋漓满地。蔡妃与朱见波吃了一惊,倪妃也不明他心意,岐王朱祁棆向朱见贤怒目而视,正要斥责,朱见贤一概当没看见,气势汹汹向着刚才出声的仆役,这一贯慈和的世子忽然一反常态,向那仆役厉声叱道:“你既然看见危险,只知道提醒我有什么用,为什么不赶快来阻止!”
此言一出,仆役遭他劈头盖脸一声喝骂,虽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毕竟两人身份悬殊,他也一向是逆来顺受惯了的,只得诺诺连声,二妃和朱见波更是一头雾水,此刻也不敢多口,只剩下朱见贤和岐王异常紧张。
朱见贤分明感觉到自己背心和手掌已然都是汗水,连气也不敢透一口,更不敢和岐王对视。他一句话之意,乃是明知若单纯劝告父王不可谋反忤逆,定然无用,索性把话挑明,舍命强加阻止,这就是他说“北直隶有危险,提醒无用,快来阻止”之意。岐王虽然不能全部理解,但看他将“北直隶”一只碗推出桌面,也推想出他意在大宁与京师,不知这天大的谋划他是否已知全情,终归有些心虚,铁青的一张脸上全无血色,身上也微微有了些冷汗。
菜已上齐,无人动筷。朱见贤仍是站立桌旁,侧身背对几人。岐王太阳穴不住跳动,口唇上已有一排淡淡的齿痕,右手将酒杯端到面前,又“嗒”地一声放下,沉声道:“朱见贤,本御有话问你。”
朱见贤忙转身撩袍跪倒,道:“儿臣在。”
岐王道:“本朝自成祖皇帝迁都以来,江山社稷,民生国力,如何?”
朱见贤额角汗珠已然流淌至腮边,脱口答道:“我大明江山稳固,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尽皆感念皇统。”之前与蒙古交战大败、颜面尽失之事自然略去不说。
岐王又问:“当今圣上……”
朱见贤答得更快:“我等臣子不敢妄议圣上是非。圣上英明宽仁,爱民如子。”
岐王道:“好,起来吧。”
朱见贤起身落座,岐王方说重新开席。
饭后回到房中,朱见贤自己取出五两纹银,唤过了尔琴,要她交给那代他受过遭到训斥的仆役,交待道:“你向他说明,此次责任全部在我,与他无关,是我对他不住。”尔琴不明前因后果,朱见贤于是向她简要说明,她才拿了钱去了。
尔琴刚走一会,敲门声响起,门口是个下人说话。朱见贤叫他进来,原来是二王子朱见波手下一个闲人,朱见贤连他名字也不知道,只是在朱见波一伙斗蟋蟀时隐约见过他瘦长条子的身形。
这闲人名叫“银钩”。朱见波专为嘲弄朱见贤,把手下所有佣人名字都取作了兵器,连他贴身丫鬟一个弱不禁风的的女子都叫作“铁锤”。
银钩双手托着个锦盒,向世子打了一躬,道:“世子在上,我家二王子说晚饭时见世子用得不多,恐没吃饱,特意命小人送来这几块糕点。”说着打开盒盖,锦盒中是个描金小碟,碟子里装的确是五六块精致的点心,看来像是刚刚出炉,热气腾腾,香甜四溢。
朱见贤道:“有劳你替我谢过二弟。”银钩把糕点盘放在桌上,向后退出几步,又对朱见贤一揖,放轻了些声音,道:“我家二王子还要小人转达,今日晚间之事世子不必自责恐惧,王爷处有他会替世子美言求情,请世子宽心。”
朱见贤听后,心中的确顿时有些感动。尔琴不在身边,朱见贤自己又去取了些碎银赏了银钩,银钩谢了赏退下,关好了房门。
朱见贤以手托腮,怔怔盯着这碟糕点,心中仍是思虑不停,哪有胃口。这碟中有点心共有五块,一块桂花糕、一块海棠酥、还有三个酥皮烧饼,不知里边填充的什么馅料。
朱见贤对着这一碟糕点出神,脑中是刚刚银钩和他说过的几句话,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若要来送点心,应当差遣铁锤前来,怎么叫了这么个低级的下人?”
想到此处,朱见贤身上一凉。从那次险些被飞枪夺命之后,在这王府之中,朱见贤最留心的就是朱见波,唯恐他又要加害自己,这时重新看了看这碟糕点,下意识身子向后退了退。
五块糕点之中,桂花糕和海棠酥的甜香之气最浓,朱见贤伸出手指一试,的确是尚有余温,而那三个烧饼,一碰居然冰凉。朱见贤更确信其中有鬼,拿起一个烧饼,凑到鼻端嗅了嗅,没有一点糕点的香味,反有一股奇怪的辛辣之气。他两手一撕,其中的馅料露了出来,其中填的,既不是猪油蜜糖,也不是枣泥山药,原来,是剁碎的生姜细末!
朱见贤把这两半烧饼扔回碟中,又撕开另外两个,里边的馅料一个是蒜蓉、一个是花椒。又想到那闲人临走曾说二王子会替自己美言,不用想,父王那他定是会去火上浇油的了。
尔琴送银片刻便回,朱见贤望了望她,甚是惆怅,道:“尔琴,这王府里,我怕是待不下去了。”
尔琴一惊不小,道:“世子何出此言!纵然你惹了岐王不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这一步!”
朱见贤懊丧摆手,指了指那碟糕点,道:“扔出去。”尔琴扔了碟子回来,朱见贤续道:“我并非信口胡言之人,你知我既有此之想,必是经深思熟虑。小则是因岐王看我不上,只当我一介腐儒,事事难成,若是看在另一件大事份上,他不杀我便是万幸。”
尔琴快步关紧房门,又挂了帷帐,低声道:“世子,纵退一步而论,你千岁之体,不能和寻常书生一样科举取士,不留在王府中,又能到哪去?”
朱见贤一声长叹,这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痛楚所在,想了又想,忽然昂然道:“既无报效国家之门,书还读它作甚!他两个既然认为我书生百无一用,我便挑选一件我最不擅长之事设法做成!”
尔琴话到嘴边还没问出,朱见贤胸中真气鼓荡,郑重道:“我……我要到江湖里去闯荡一番,投入名门正派拜师学艺,先学拳脚,再学兵器,练成一套绝世的武功,成为天下武功最高的高手!到了那时我要看看,有谁,还敢对我欺侮小瞧!”
尔琴听说世子朱见贤要出门闯荡江湖,更是急着要阻拦,道:“世子,习文练武二者天壤之别,你读了十几年书,可没一点武艺的基础,便是连粗活重活也没干过,想练武功可是难于登天。”
朱见贤道:“难便难了,我要选的就是天下最难的事来做,这一点你倒不必劝了。”
尔琴只有更急,道:“况且江湖游历,俱是那些下等流民的营生,日里风吹雨淋,夜间露宿荒野,平头百姓便有二顷薄田,也不肯受此世道摧残,你是凤子龙孙,千金之体,又怎可使得?”
朱见贤苦笑,道:“你是怕我吃不得苦吗?”
尔琴热泪盈眶,道:“我……我是怕你死在外边!”
尔琴出身低微,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经历过流浪之苦、无栖之痛。现在虽卖身为奴,给人使唤,但主人朱见贤待她宽厚世上少有,每日生活与当时相比简直天上地下。这时她担心朱见贤生死,可说是情真意切,虽然主仆二人身份有别,此言可是大大不敬,但朱见贤从不计较,又明知她心意,仍是苦笑不语,良久方道:“外边若真有千般苦处,也正好抵了我心里的煎熬,眼前这金堆玉砌的荣华富贵,于我反似荆棘樊笼……说多了,你也不懂。”
朱见贤当晚不再于此事多发一言,次日清晨用过早饭,向父王母妃问安已毕,回到自己房中开始着手准备。
世子从没单独出过王府一步,长到十六岁几次出府都是随岐王巡游,每到一处都有地方官吏相迎,下榻行宫馆驿,不必多操一份心,现在却不行,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闯荡江湖”该准备些什么。
突然一时灵光乍现,想道:“出离王府一步,我自然就不能显露自己身份,必要时也许要扮作一个农家少年或工匠子弟……”这便是他见过并能想到的两个最卑微的身份,“至少也要看起来像个贫苦人物,江湖中才不至于让人觉得不妥。这样一来,我这衣服可大大不对,太也昂贵了些,定要露出马脚,必须换上一换。”
他听了尔琴的讲述,认定江湖中人必然穷困潦倒,殊不知武林中正经名门正派和世家大族,财富即使不可和他王府相比,但富甲一方丝毫也不稀奇。
朱见贤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始着手准备,先在自己从小到大的衣服里没头苍蝇般翻找,可就算是最“破旧”的一套,放在估衣店中,寻常全新的袍衫也能换个五六套。他江湖大计尚未付诸实践,真正离走出家门还早,就先被第一步这细枝末节给难住了。
尔琴发觉他行为异常,也明知他所为何事,但也无从阻拦规劝,只得暂且听之任之,暗中观察,别惹出大乱子就万事大吉。
朱见贤到后院中佣人仆役休息聚集之处,挑选了一人和自己身材相近,把他叫到近前。那仆役不知世子所为何事,朱见贤道:“你自己的旧衣服有没有?给我一件,我出钱买你的。”
那仆役更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世子有所吩咐,也不敢多加询问,只得取出几件老家带来塞在包袱中好久没穿过的旧衣,其粗糙低质,便是一般人家,也不会穿如此破旧的衣物,那仆役自己都是好久没穿过。朱见贤看完之后,觉得自己伪装的装束本该如此,符合了心中所想,给了他二两碎银,正要把几件衣服带回,那仆役半奸不傻地又问了一句:“世子,您老人家……裤子、帽子、靴子还要不要?”
一句话正提醒了朱见贤,连忙说要,那仆役又翻找一阵,为他凑齐了一身鞋帽衣裤,朱见贤还要再给他银两,他绝不敢接。就他这一套衣冠而论,扔在集市上卖到十文钱都不一定找得到买主,现在收了朱见贤整整纹银二两,就算朱见贤毫不在乎,他心里都觉不忍再压榨这冤大头。
朱见贤带回了一套行头,反复比量观看,又加思索,还觉得不够,原来是看衣服上没有补丁!这样的几件衣服若真的打上补丁,恐怕衣服的价值还没有补丁布料珍贵,但朱见贤一概不管,自己拿了剪刀亲手剪裁,又把剪下的布块布条收好,去找尔琴。
尔琴听他要自己帮忙“补衣服”,还在稀奇,自入王府以来,从没做过这般营生:亲王的衣物要是一直穿到破损那还得了。可既然世子吩咐,只得照办。
朱见贤拿出几件衣服,把尔琴吓了一跳,亏得是她机敏,也没用解释,便想通前因后果,望了望朱见贤,一句话还没说出就又咽了回去。
尔琴拿起一件在手中一抖,看了看破损漏洞,简直哭笑不得,说出话来不住喘气,道:“世子……你见谁家的衣服破损,会坏成如此规整的形状!”
原来朱见贤不知补丁以下只不过是一条划口或是一块缺失,他只看见补丁全是方形,就把衣服上的孔洞全剪裁成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形状,称作“不伦不类”都是很不合适。
尔琴把几件衣服放在一起看了又看,实在无法,只得把衣服和布条打乱缝补,蓝色衣服上剪下的一块缝在褐色衣服上,褐色的布块补给黑色的一件,亏得朱见贤剪下的布块大小居然都几乎一样,尔琴原样缝补,总算完成。
朱见贤把几件衣服拿在手中,尔琴在旁看他,但见他脸上不自禁有了嫌弃之色,确是终于反省了过来。这几件又脏又旧的衣服和那些裤子帽子都一样,别说穿在身上,看一眼都觉浑身难受,好像只有一把火烧了心里才舒服。终于还是尔琴接了过来,道:“我去替你洗洗吧,好歹能上身。”
尔琴将这些一概装入木盆,正欲出屋,朱见贤喊道:“你可小心些,别洗坏了!这也是我花钱买的!”朱见贤之前从未自己用钱买过东西,这时对这些破烂儿居然有了珍惜之意。
尔琴转过头叫道:“亏你还知道你这东西都糟糕得要不得了!你再说我不管你了!”
岐王妃得知此情,又是转天之事。尔琴跟随世子上午一同前来拜见母妃,朱见贤告辞后,尔琴却留了下来。岐王妃料到她有世子的动向要来和自己汇报,命手下丫鬟仆役全都退下,屋中单留自己和尔琴二人。
岐王妃道:“尔琴,可是世子做错了什么事?”
尔琴跪拜道:“奴婢正是要向王妃禀报,世子他……还没做什么事,不过,应该是快要做了。”
岐王妃听得更加不解,问道:“是他说了他要去做什么?”
尔琴道:“嗯,世子说,自己再不要待在王府之中,他要去闯荡江湖,修炼武功,要做天下第一的什么……武功高手。”
岐王妃大吃一惊,话都不知再说什么好,尔琴想要解释,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细数朱见贤长久经年受过的委屈,或详或略,一直说到他和朱见波的矛盾、岐王对他的态度,到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不愿再被拘禁在这活牢笼里,心里有八成的不平和两成的好奇,非要自己出去闯荡江湖。
岐王妃听这丫鬟从头到尾的讲述,一次也未出口打断。她身为王妃,对世子和二王子的明争暗斗和兄弟两人与岐王间的微妙感情岂有不明。尔琴不过是朱见贤身边一个使唤奴婢,连她都能把这内情洞悉得如此细腻,朱见贤多年里心中所受的苦,又有谁能尽数体味。
岐王妃与尔琴为朱见贤如何安身立命直商量到午饭时分,岐王妃再见朱见贤,她也不加规劝,只将他叫到近前,问道:“你若当真要出门行走,总得要些盘缠,否则靠什么吃住?”
朱见贤听母妃并不意图阻止,先松了口气,随后想了想道:“既然入了江湖,便要逢山开道,遇水架桥,走一步看一步!”
岐王妃伸掌在他头顶一拍,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乱七八糟的话,你该不是要去劫道吧?”
朱见贤摆了摆手,道:“我不遇到劫道的就是万幸。”
岐王妃起身,到自己梳妆台前抽屉中取出一枚翡翠指环,交给朱见贤,道:“你既然要自谋生路,我也不拦你,这个且给你拿着,万一遇到什么紧急不测,总可拿来应急。至于平时如何,就看你的手段了。”朱见贤于是收下,从岐王妃处返回。
第四日晚间,朱见贤躲在房中不睡。白天若是出门未免太过显眼,只有这时最是合适。尔琴送他到了大门,朱见贤做好一去数年的打算,和母妃与尔琴都告了别,又分别给两人各留下封长信,交待保重的话说了整整一大套。他已打听清楚,定下了主意,要出城投入邻近的“燕山派”门下习武。
燕山派创立已有六十余年,创派掌门鲍雷欢早年以“绝灭苦拳”和“祭心血剑”两套武功称霸北直隶一带,黑白两道都闯出了极大的名堂,四十岁后在燕山落脚,传授弟子,开宗立派。此等种种,朱见贤当然不会了解,他只知燕山派算得朝廷认可的名门正派,每年有户部饷银支持,该是错不了的。
这时的他,丝毫不知江湖世道的凶险,更不会想到自己此行满怀憧憬的江湖路途,只不过,走了一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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