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谦君,听你审问犯人真是精彩,令在下受益匪浅!”伊藤嘉哲走进了审讯室,鼓掌道。
“伊藤先生,客气了!”李恪谦上下打量着,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袭和服,脚上穿着木屐,猜想他定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故意试探性的说道:“伊藤先生,你如此着装,想必这嫌疑犯对阁下很重要了?”
“赤井司令官非常重视这件事,所以……”说到这儿,伊藤嘉哲看了自己身上的和服,十分淡定的说:“其实,在恪谦君的面前,我更喜欢穿和服,军装会拉远我们之间的情谊。”
“是吗?”李恪谦把双手负于背后,沉默着,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伊藤嘉哲的脸上,突然,他开口说道:“其实,你穿和服和穿军装都拉近不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你的祖国正在用武力侵占我的祖国。”
“恪谦君!”
朱厚祺挥动皮鞭子朝着桌案上打去,发出了‘啪’的一声,他用极不耐烦的口吻说:“姓伊藤的,杀害高野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刚才他自己也承认了,所以,请你和你手下那群疯狗别动不动就跑到这儿来找不自在。”
伊藤嘉哲的眼里充满了蔑视,冷笑道:“呵,朱副局长,你好的官威啊?”
朱厚祺拿着皮鞭,一个箭步冲到了伊藤嘉哲的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毫不客气的警告着:“我告诉你,这儿还是中国人的地界,要逞能,要拔枪,要恐吓回你的虹口道场去,告诉你手下的那两只疯狗,小爷才不管他们是谁,下回再让我看到他们拿着枪狗仗人势欺负中国人,小爷见一次打一次,非要让他们学会该怎么尊重的主人家。”
伊藤嘉哲用力的掰开了他的手指,用力一甩,朱厚祺的手顺势滑落,他冷笑着整理着衣领,显得很淡定:“朱副局长,原来,你还在记恨那日高仓他们鲁莽的行为啊,作为他们的上级,我再次为他们鲁莽的行为,向您道歉!”话音落,伊藤嘉哲假模假式的向朱厚祺鞠了个躬,表示着歉意。
“你?”朱厚祺见伊藤嘉哲虽然向自己鞠躬道歉,可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蔑视的笑意,这让朱厚祺气不打一处来,他正要上前为难伊藤,却不料被李恪谦拦了下来,只听的他对伊藤说:“好了,伊藤先生,你这么晚到警察局来,不只是想跟厚祺斗嘴耍性子的吧?”
“恪谦君,我可以和这个人单独呆一会吗?”伊藤嘉哲见李恪谦一针见血指出了自己的来意,所以,他也没有在拐弯抹角,伸出手指着担架上的闫逑,用柔和的语调问道。
李恪谦瞧了眼闫逑,暗吸了口冷气,他的心里头明白,伊藤嘉哲为何要和闫逑单独相处,他不免开始有些担心,倘若闫逑为了活命把那批货的存放的地点告诉了伊藤嘉哲,那么之前所作的事情便徒劳无功了,可是,他又没有不让伊藤单独审问闫逑的理由,正当他在思量之时,突然听到朱厚祺斩金截铁的对伊藤嘉哲说道:“不—可—以—”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高野君,恪谦君,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伊藤先生,警察局有警察局的规矩,我并非公职人员,所以,爱莫能助。”
伊藤嘉哲见李恪谦不肯帮忙,转而向朱厚祺说道:“朱副局长,还望你能够通融一二,问完,我就离开。”
“不可以,你要问话,必须得有人陪同,这个是我们警察局的规矩。”
“朱副局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祺公子,既然伊藤先生想单独跟嫌疑犯呆一会,咱们也别那么不尽人情。”正当伊藤和朱厚祺相持不下之时,段明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和稀泥说:“谦少,您说是吧!”
朱厚祺看到段明海对伊藤客客气气的嘴脸,就感到恶心,全然一副狗腿子的样,他把皮鞭子重重的摔进刑具堆里,不留情面的说:“段局长,您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对日本人点头哈腰的,你可别忘了您的身份,再说闫逑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个责任是不是你背啊?”
“朱厚祺,你?”段明海见他如此不留情面正想发难,却被李恪谦给拦了下来,只听得他说:“厚祺,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想你也饿了,要不这样,等他们审问完闫逑,我请你到庆叔那儿吃馄饨。”
李恪谦见朱厚祺和段明海互相不给对方面子,担心这样下去,局面会不好控制,还给伊藤嘉哲瞧了笑话,所以,他在段明海发脾气之前,把那个话茬子抢了过来,稍稍的缓解了审讯室里头的气氛。
“罢了,你们爱咋的就咋的,小爷我不伺候了!”朱厚祺扬长而去。
李恪谦见朱厚祺离开,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段明海,只见得他的眼里暗藏着杀气,李恪谦干咳了一声,对段明海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段局长,这厚祺啊是朱叔叔的独子,从小被宠坏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一般见识。”李恪谦扭过头,冲着伊藤嘉哲点了下头,不咸不淡的说:“伊藤先生,你请便。”
伊藤嘉哲见李恪谦退出了审讯室,他对段明海微微一笑,做出了一个相请的姿势,冷冷的说:“段局长,请!”
段明海尴尬的退出了审讯室,他看到李恪谦站在走廊上,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明白李恪谦那是在提醒自己,我要跟朱厚祺斤斤计较,不看僧面也要看朱孝栋这张佛面。他又感念当初自己到上海之时,李修骏的收留之恩,所以,在李恪谦的面前。他没有摆出局长的架子,默不作声站在旁边。
“你叫闫逑,对吗?”伊藤嘉哲走到担架前,蹲下身,柔声的说。
闫逑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他并没有开口回答伊藤所问的问题,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伊藤嘉哲微笑着帮闫逑整理了一下衣领,不温不火的问了一句:“闫桑,你可以告诉我杜九把那批货藏在哪儿了吗?”
“什么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闫桑,你现在身上背负了几条人命,现在,你唯一的活路就是和大日本皇军合作,告诉我,杜九把那批货藏在哪儿了,只要你告诉我了,我可以保证你不但可以活下来,还可以享受无尽的富贵荣华!”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的那批货,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个小鬼子!”闫逑恶狠狠的盯着伊藤嘉哲,还往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大笑的说:“痛快!”
伊藤嘉哲站起身,用衣袖擦拭着自己的脸颊,眼里的杀气噌的就起来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闫逑,你别不敬酒不吃吃罚酒?”
“哼,闫爷我平常敬酒喝多了,今个儿,就想喝一回罚酒了,你动手啊,十八年后爷还是一条好汉。”
“找死。”伊藤嘉哲拔出腰间的武士刀,朝着闫逑的脖颈处砍去。伴随着闫逑‘啊’的一声惨叫,命丧黄泉了。
李恪谦和段明海在走廊上听到了惨叫声,面面相觑,慌忙闯进了审讯室,他们看到闫逑躺在血泊中,段明海慌神的叫着人,李恪谦看着伊藤手中的刀,闫逑的血液顺着刀锋慢慢的滑落着,滴在血泊里,而他的脸上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容,李恪谦蹲下身,伸出手指,探着闫逑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叹息的对段明海说:“段局长,别咋呼了,人已经死了!”
李恪谦缓缓的站起身,背对着伊藤嘉哲,摇着头,双手紧握着拳头,他突然转身挥拳朝着伊藤嘉哲打去:“伊藤嘉哲,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这是一条人命,你竟然说砍杀就砍杀,你?”
“他杀了我大日本的侨民,难道不该死吗?”伊藤嘉哲猛的推开了李恪谦,把带血的武士刀收进了刀鞘里头,他擦拭着嘴角的血,反问道。
“你?”
“恪谦君,我这样做是在帮你们。”伊藤嘉哲走到他的跟前,故意压低声音说:“恪谦君,我知道你那个叫张文翰的朋友对德国人的那批货很在意,闫逑要是活着,赤井司令官必定会想方设法从贵国政府的手里把他引渡到日方受审,到那时候,你能保证他熬得住酷刑吗?只有死人的嘴,才能真正做到保密。”
伊藤嘉哲的话让李恪谦有些震惊,他重新审视着眼前之人,此刻,李恪谦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他犹豫的蹦出了一个字:“你?!”
“回去后,我会在给赤井司令官的报告中写:杀害高野的嫌疑犯在抓捕过程中被人击毙了,恪谦,我希望您能够体会我的苦心。”伊藤嘉哲立正向李恪谦点了一下头后,转身离开。
段明海见伊藤离开了,慌忙相送,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走廊来到楼梯口,顺着楼梯走到了一楼,段明海对伊藤嘉哲点头哈腰的样儿,被大办公室里的老吕头、小柳子、小铁和老鬼看在了眼里。
老鬼见段明海离开后,掐灭手中的烟蒂,压低声音,嘲讽的说着:“呵!你们说咱们局长大人啥时候抱上日本人的大腿了,你瞧那点头哈腰的熊样,好像日本人是他亲爹似得!”
“老鬼,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心隔墙有耳,要是被那只老狐狸知道了,你的好日子可就算到头了!”小柳子拍了拍老鬼的肩膀,继而又说道:“老鬼,在警察局里,要少说话,多做事,明白吗?”
“诶,好,多做事,我啊还是把资料给祺公子送去吧!”老鬼拿起文件袋,故意在桌子上拍打了几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老吕头放下自己的大茶杯,笑着说道:“老鬼,你这就对了!”
伊藤离开后,偌大一个审讯室就只剩下了李恪谦,他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躺在血泊里的闫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大脑却快速的运转着,想着刚刚伊藤嘉哲说的话,那一字一句的在他的脑海里旋转着。李恪谦不禁有些佩服日本人的情报网,转念,他又开始有些后怕,开始担心张文翰的安危。他默默的走出审讯室,轻轻地关上了木门,沿着阴暗的走廊朝前走着,顺着楼梯来到了一楼,走出了警察局。
突然,汽车上的两盏大灯的刺眼的光芒打在了李恪谦的身上,车子里的人按了两声喇叭,一个脑袋瓜子从后座上探了出来,相邀的说:“恪谦,你回家吗?我送你!”
李恪谦没有拒绝,他透过车窗玻璃凝视着天空,只见漆黑的天空中闪耀着明亮的星星,渐渐地东方有些泛白,整个漆黑的夜空突然出现一片白光,很美很美。渐渐地,星星越来越少,惟独剩下的启明星也不见了。
突然,东方出现一片淡红色,接着,淡红色越来越深。此时,太阳就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偷偷地探出了红彤彤的脸,周围的云彩更红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那么的充满朝气。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聊谈,突然,伊藤对司机说:“前原君,请停车!”话音刚落,车子停了下来,李恪谦听到伊藤嘉哲柔声的发出了邀请:“恪谦,你是否可以陪我走上一段,全当是散步!”
“恩!”李恪谦应允着下了车,他贪婪的吸着清晨里清新的空气,它仿佛洗净了李恪谦身上的疲惫,顿时,神清气爽。
“恪谦,我不喜欢战争,可是嘉哲作为军人,有很多无可奈何,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恪谦君和您的朋友多多包涵!”
“你在调查文翰吗?”
“不,发现你朋友的秘密纯属巧合,我们情报机构知道国民政府的军情处处长任时初一直盯着德国人的那批货,而你的朋友又是任的得力助手,所以,我们的情报机构给张文翰开了一个档案。”
“真的只是这样吗?”李恪谦突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犹豫着提出了一个要求:“伊藤先生,我希望你能让贵国的情报机构终止对文翰的调查,我不想我的朋友受到任何的伤害!”
伊藤嘉哲朝前迈出了一步,应允的说:“这,我尽力而为!”
两人再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迎着刚升起的太阳的方向走去,阳光照过他们的身体,影子倒映在地上,原本,两人深厚的情谊,因为战争变得渐行渐远,犹如这地上的影子,永远跟身体是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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