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了道路上，替代了那万家灯火。店铺内的昏暗的灯光，店名上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街道上，来往的车与行人比白日里要变的少了些许。路旁的几棵梧桐树，树叶随风发出的“沙沙”作响声。
整个上海滩都被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平添了几分别样的神秘感。静下来了，一切都静了下来，陷入了宁静。
张文翰停下车，扭过头，见陈芊瑶神色凝重，调侃道：“陈秘书，你看上去貌似有些紧张？”
陈芊瑶对着后视镜整理着头发，又拾到了一下披肩，紧张兮兮的问道：“文翰，你看看我这身打扮去见你父母合适吗？”
张文翰侧过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仔细的打量着陈芊瑶，只见她身着一袭宝蓝色的旗袍，披着一块黑色羊绒的披肩，脖颈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看上去俭朴而不失庄重，张文翰牵起陈芊瑶的手，淡然一笑，柔声的说：“我觉得你这身装扮挺合适的，起码瞧着比那身军装好合适。”
“真的吗？”
张文翰伸手捋了一下她的秀发，安抚着说：“陈秘书，我说你别紧张了，放轻松点，我父母你上次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这次和上次能相提并论吗？你……你不会明白的。”陈芊瑶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啊，陈秘书，快下车吧，俗话说丑媳妇终须见公婆，您就别再扭捏了。”张文翰打开车门，钻出车子，一手摆在车门上，他瞧着陈芊瑶紧张的模样，无奈的耸了耸肩，故意调侃着。
“我……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陈芊瑶钻出车子，轻声的关上车门，犹豫的开口说：“文翰，要是，要是你父母不喜欢我怎么办，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怎么办，要是，要是……”
张文翰走上前，伸出右手陈芊瑶的手，他背对着她，平视的望着面前的那扇铁门，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柔声的说：“芊瑶，放心，他们会同意的，我对你有信心。”说罢，他用左手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铁门边上的那扇小木门‘吱’一个小伙子探出了头，借着门房顶上昏暗的光线，瞧清楚来人是自家二少爷，他赶忙打开木门，点头哈腰的说：“二少爷，您回来了，刚太太还和大小姐念叨您。”
“我姐姐回来了？”张文翰牵着陈芊瑶的手，走进了院子里。
小伙子关上木门，笑着回答着：“是啊，不光大小姐来了，大姑爷和小少爷也一同来了，正在客厅里陪太太说话！”
张文翰牵着陈芊瑶的手，沿着蜿蜒的小径朝着洋房子里走去，他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屋子里传出了一阵笑声，他与陈芊瑶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屋子里，微笑说：“妈，大姐，大姐夫，你们在聊什么啊，笑的那么开心？”
原本躲在张母怀里吃水果的小孩子，一溜烟就跑到了张文翰的跟前，他张开自己的双臂，要求抱抱，还甜甜的大叫了一声：“舅舅~~~”
“相儿。”张文翰松开了紧握着陈芊瑶的手，蹲下身，一把将小孩子抱了起来，笑着把他举在半空，玩起了大飞机。
张文颖见弟弟身后跟着的女孩，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陈芊瑶，对母亲小声嘀咕了几句后，她站起身，走到张文翰的身边，柔声的说：“文翰，你别老是宠着相儿。”
相儿躲在张文翰的怀里，双手圈着张文翰的脖颈，眨了眨眼，看着陈芊瑶，奶声奶气的问：“舅舅，她是谁啊？”
“她？”张文翰伸出手指点着陈芊瑶，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故意抬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相儿，她是舅妈，你以后记得要改口，知道了吗？”
张文颖会心一笑，从弟弟的怀里接过儿子，却不料孩子突然发难，大叫大嚷着：“不要娘抱，我要舅妈抱，我要舅妈抱。”
儿子的吵闹让张文颖吃不消，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厉声的说：“相儿！”这一下子，相儿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开始泛滥了。
“文颖姐，我来吧！”陈芊瑶接过了相儿，坐在沙发上，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的哄着：“相儿不哭，待会让舅舅带你玩骑大马，好不好？”
相儿‘恩哼恩哼’的止住了哭泣，他歪着头靠在陈芊瑶的肩膀上，张文翰摸了摸相儿的脑袋瓜子，他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跟陈芊瑶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说：“娘，大姐，芊瑶你们之前也见过，她是我在军校时候的教官，或许是日久生情吧，我们就恋爱了。”
张文翰坐到了张母的身边，微笑着拉过母亲的手，不好意思的说：“娘，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跟她结婚了。”
张文颖从陈芊瑶的手里头抱过儿子，见她害羞，微微一笑，她来到母亲身边，柔声的说：“娘，这人不经念叨，这儿媳妇茶也不经念叨，这不，您刚刚才念叨完，弟弟就领人上门给你敬茶了。”
张母瞧了瞧儿子，又看了看陈芊瑶，满心欢喜，笑的合不拢嘴，扭过头对女儿说：“我先前就担心你弟弟的婚事，还合计着想劳烦亲家母给文翰张罗一个好姑娘来着，现在听到文翰这么说，我这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张文颖一边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一边微笑的说：“娘，放心了吧，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张母拉过陈芊瑶的手，问道：“闺女，你和文翰的婚事，你父母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们张家定然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张文翰听到母亲说到了陈芊瑶的父母，又见她面有尴尬之容，赶忙打了个圆场，解围道：“娘，芊瑶的父母前几年就去世了，所以我们没想大操大办，到时候，请一些好朋友吃个饭，喝个酒，热闹热闹，发些喜糖喜烟之类的就完事了。”
“老爷，您回来了。”小丫鬟见张松耀从外间走过来，赶忙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公事包，放在小柜子上，又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和爵士帽，等张松耀换好拖鞋，她把手里头的外套和帽子挂在了衣架上。
张松耀解开衣袖上的扣子，还未等他坐到沙发上，相儿扑倒了他的怀里，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一声：“外公。”
“相儿，今天在家有没有乖乖的听话啊？”张松耀从果盘里拿了一粒糖果，剥开了糖纸，他把奶油糖喂进了相儿的嘴里。
“爹。”张文翰坐在陈芊瑶的身边，干咳了一声，轻声的叫唤着。
张松耀哄着外孙，冷冷的应允了一声：“嗯！”
整个客厅里，除了相儿，谁都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头，张文颖本想给弟弟打个圆场，却不料被陈楠华给拉住了，冲着她直摇头。
张母知道他们两父子的脾气秉性，都犟的很，她不想他俩不欢而散，笑着对丈夫说：“老爷，文翰说想跟陈小姐结婚了，您看……”
张松耀抬起头看了张文翰，又瞧了眼陈芊瑶，把相儿叫到了女儿文颖的手里头，轻声的说：“颖儿，你带相儿去楼上玩会。”
“诶……”张文颖心里明白父亲此举的寓意，她犹豫的抱着儿子离开客厅，顺着楼梯朝着二楼走去，她听到背后传来父亲极为冷淡的说话声：“结婚？你们都想好了吗？”
“嗯，爹，我和芊瑶都想好了。”
张松耀的视线转到了陈芊瑶的身上，沉默了一小会，说道：“文翰，你想跟陈小姐成婚，我和你母亲没有意见，想怎么操办吩咐底下的人去弄就行。不过，在成婚前，你们得把现在在军情处的差事给辞了，回银行帮忙。”
张文翰站起身，有些不理解的问道：“为什么？爹，我跟芊瑶结婚和军情处的差事八竿子打不着，您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婚事和差事挂上勾啊？”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张松耀用手拍打了一下茶几，‘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的指着张文翰高声的说：“你去参军，我不反对，你拿着兵器到战场上杀敌，我会认为我张松耀的儿子有血性，有男子气概，我会为你感到自豪，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样子，说好听一点你是国民政府的军官，说难听一点你就是一只迫害同胞的走狗。”
张文翰听了父亲的指责，冷笑着，一脸委屈的问道：“爹，你把话说清楚了，谁迫害同胞了，我堂堂一个国民政府上校军官，怎么就在你眼里成了走狗？”
“难道不是吗，恪谦难道不是你们军情处的人抓的吗，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把他打成重伤的吗？”张松耀见张文翰反驳自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大声的斥问。
“爹，那件事只不过是一个误会。”
“误会？你当你爹是三岁小孩啊，误会，哼哼……混小子，你手底下的人打断了恪谦两根肋骨，我今个儿就打断你一条腿，省的你在出去祸害人，”张松耀做到花瓶旁，从里头拿出了鸡毛掸子，直奔张文翰这头过来，抬手就想打，亏得陈楠华和张母的阻拦。
只听他俩人异口同声的劝解着：“老爷（岳父），您别生气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张松耀把手中的鸡毛掸子朝张文翰站着的方向扔去，怒气冲冲的坐在沙发上，蹬视着儿子，气喘吁吁的说：“当初，华商银行刚刚开办起来，我还未在上海的金融界站稳脚跟，就被一帮洋人给算计了，若不是你李伯伯和周叔叔在危难之时雪中送炭，怎么会有我们张家今时今日风光的日子，文翰，我从小就教你做人得饮水思源，可是你呢，当了军情处什么破烂组长后，你就拿自己兄弟开刀了。”
“爹，这件事，我事先真的一点也不知情，是秦安自作主张，您误会我了。”
张松耀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注视着儿子的脸颊，用命令式的口吻说：“你说我误会你？那好，你明个儿就把这个破差事给辞了。”
“爹，我今个儿把话撂这了，我和芊瑶的婚要结，但是军情处的差事我不会辞。”张文翰站在原地，一脸坚定，继而说道：“任处长对儿子有知遇之恩，我……”
张松耀还未等儿子把话说完，他直起身子，用手指指着大门口，怒吼道：“滚，既然你要当走狗，你给我滚出这个家，我张松耀不想再看到你这个不孝子”。
张文翰也气不过，闷声不吭的拉起着陈芊瑶的手就往外走。
张母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叹息着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埋怨着说：“老爷，您这是干什么，文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又何苦啊？”
这一刻，张母和陈楠华都没有察觉到张松耀脸上的神情由怒转为了担忧，他脑海里浮现了中午张文翰到办公室找自己时的画面，谁都不会想到刚才那一幕争吵的戏码是他们父子俩合计好，是他们故意在陈芊瑶跟前演绎出来的。张文翰为了完成任务后能从军情处全身而退，为了不让任时初那只老狐狸起疑心，他才会出此下策，决定最后再利用陈芊瑶一回，他想让陈芊瑶做一次传话筒，为的就是想减少任时初对自己的怀疑。
张文翰和陈芊瑶离开张公馆后，开着车子一直在街上瞎转悠着，一路上，张文翰紧握着方向盘，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沉默无语，这让陈芊瑶有些担忧，她扭过头看着张文翰，犹豫的开口问道：“文翰，你，你还好吗？”
在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张文翰突然猛打方向盘，拐了过去，他在庆叔的馄饨摊前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用干涩的嗓音说：“芊瑶，不好意思，原本想带你回家吃个便饭，结果……哎，你也该饿了吧，庆叔的鸡汤馄饨味道不错。”
说完，张文翰一脸疲惫的打开车门，来到庆叔的摊位前，强颜欢笑的点着吃食：“庆叔，来两碗鸡汤馄饨，一份酱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壶米酒。”
“文翰少爷，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下馄饨。”庆叔见来人是张文翰，赶忙放在手中其他的活计，用围裙把手擦干净了，准备酒菜，“文翰少爷，米酒，花生米，酱牛肉，您和这位小姐先吃着，馄饨一会就好。”
“诶，庆叔有劳了。”张文翰拿起酒壶给陈芊瑶的酒杯里倒了些米酒，又转而在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米酒，只见他端起杯子一仰头，一口气把杯子里的米酒给饮尽了。
陈芊瑶见他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忙抢过酒壶，担忧的叫唤了一声：“文翰？”
“芊瑶，我没事。”他拿过陈芊瑶手里的酒壶，继续自斟自饮。
正当陈芊瑶不知所措之时，庆叔把两碗馄饨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文翰少爷，您二位的鸡汤馄饨，请慢用。”
一个小女孩拎着花篮子走到张文翰那一桌，央求着：“卖花了，先生，卖几朵玫瑰花送给这位漂亮姐姐！”
张文翰微笑的看了眼陈芊瑶，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买下了小女孩花篮子里所有的玫瑰花，他郑重的站起身，突然单膝跪地，深情的注视着陈芊瑶，柔声的说：“芊瑶，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芊瑶对于张文翰突如其来的求婚，又惊又喜，她站起身接过张文翰手里的玫瑰花，含着泪，微笑着点了点头，张文翰站起身把陈芊瑶搂进了怀里，在她的耳边，柔声的说：“芊瑶，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陈芊瑶默不作声的依偎在张文翰的怀里，双手环搂在心爱之人的腰间，幸福感油然而生，她多么希望这一刻时光能就此停滞，好让她能在心爱之人的怀里多待片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