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客满之后,栩羽回身不见馨儿踪影,便去里间寻,他其实有点忧心过度了。只见馨儿在酒库里头清点着那些清酒浊酒。这才挤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外头酒客们还都是老样子,想起馨儿今早没休息好的模样,便催着她去睡。自己也回了房间。
馨儿见不得栩羽总是一脸担心的样子,也知其中大有自己的缘故。先前在酒库她其实是在查看新酿好的丝萝,算算日子,今天正好,只不过这会可能栩羽自己也忘了,馨儿想着取了酒给他送去,多少能慰藉一下吧。于是乎,她又出了房门,细细得查看着自己攒下的酒器,挑了许久寻出一个掐金丝的玫瑰珐琅六角酒壶,颜色鲜亮,看着也舒服。又寻了两个仿古瓷器酒爵,颜色正好搭配,开了酒坛,新丝萝的味道散了出来,这几日都是凑合着弄些寻常酒水,很久没有着正儿八经的上等酒香了。
盛了酒,找了个顺手的托盘,预备送去栩羽的房间。出门时又想起什么,又取了壶新年时候酿的好酒,这外头人满为患,气氛压抑,也不是饮这酒的地方。栩羽的丝萝还得静静品味才好。
栩羽这会根本睡不着,银月过来找他说话。
银月大大咧咧的进屋直接侧躺在栩羽的床上,栩羽则搬了把椅子在对面坐下,银月先说,“我今天琢磨了好久,你看哦,简单来说,这妖主战胜了缚魂,狍鸮是缚魂的坐骑,缚魂死后原本应该一起灰飞烟灭的狍鸮又到了馨儿体内,你瞧啊!这是一条线对吧?”
“没错。”
“那那个断翅,先前是仙被害以后化为魔,靠着鲜活心肺续命,最近发生的无数惨案他也承认是他做下的,且先不管他是有多少手下,反正就是他,这是另外一条线对吧?”
“对,现在看来这两头线唯一有一点关联的就是断翅招惹了馨儿这处,但是这个点也不能完全把两条线串联起来啊。”
银月一个挺身坐起来,“你那老相好到现在还没答复吗?”
银月相比栩羽来说,稍稍放松些,不会像栩羽那般什么都压心头,一看就是满腹心事的脸,哪怕尽量在馨儿面前装出无事的样子,眼睛里还都是化不开的忧愁。银月心思细,也不会暗暗心里推敲不言不语,他会把事情全说出来,语气上也会显得寻常一些。也算是几个人性格互补了。“老相好”三个字倒是刻意加重的语调,逗逗栩羽,还坏坏的看了栩羽一眼。
看得栩羽栩羽一时懵,过来几秒反应过来竟还笑出声了,“你呀,跟馨儿学的。”
“跟我学什么了?”馨儿正巧端着酒来找栩羽,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句话,“你两在一块啊,正好,新丝萝好了,我们很久没好好喝酒了。”
栩羽起身接过馨儿手里的托盘,又搬了把椅子,将靠窗的小桌移了过来,银月还是坐在床上的,一听丝萝,马上来劲了。
“说好了赏我一杯的哦!可不许反悔!”
馨儿眼皮一台,半真半假的抱怨说,“你就这么糟蹋栩羽的床,他最爱干净了,见你这样估计恼火,这酒啊也就免了吧。”
三人是气氛很久没这么松快了,原本馨儿想着银月歇下了,自己与栩羽对饮几杯,这不银月也在,便以丝萝相要挟,差遣他又去取了个酒杯过来。
两人也是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刚刚到话题,栩羽闻到熟悉的酒香舒服多了,只是这酒香好像较之先前更为醇厚,酒还没入口。馨儿推开准备拿酒壶倒酒的栩羽的手,亲自给栩羽满上了第一杯新的丝萝,只见酒色清亮,还泛着一层金色光芒。两个人四双眼睛盯着,栩羽慢悠悠的拿起酒杯送到嘴边,也不急喝,闭目嗅了嗅酒香,这才入口。
还是丝萝特有的幽香,入心入肺入骨入髓的舒畅。细细回味,唇齿间似乎有些辛口,栩羽是喜欢这味道的。先前的丝萝十分温和,今日的多了丝层次。他看向正心急等待评价的馨儿,满意又肯定的点了点头,再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馨儿这才开心得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银月已经难耐得开始咽口水了,馨儿故意给他倒酒的动作变得很缓慢,贼兮兮得偷看他迫不及待的脸。酒斟满杯,馨儿酒壶还没落定银月已经捧杯入口了。
确实是好酒,他也就只能品出是好酒,果然不是自己的酒,体会不到其中那百曲回肠的滋味。但是终究让他解了馋,也心满意足了。
馨儿拿起另外一壶酒给他倒是也给自己倒上,“对了,刚刚你两聊什么呢?”
银月顾左右而言他的说:“栩羽说啊,你每天也没个正形,我这绝世美男也被你污染了,哎,真是痛彻心扉。”
“你不开口的时候,也算得上美男。”
两人你来我往的贫了几句嘴,逗得栩羽难得面色松快,神色自在。确实,三人很久没有畅饮了。馨儿许是很久没这么喝了,堂堂酒妖几杯下肚竟然开始头昏脑涨了,她把这些归罪于前一天没休息好。
不知不觉,她喝着酒枕着手竟睡着了,栩羽见此便先将她抱回了房间。等他回到房间,银月却歪倒在他床上睡着了,栩羽摸开自己额前的长发,心里想着,两个都是要操心的。
他轻手轻脚的将酒壶酒杯收拾起来放在先前托盘上,掂了掂丝萝的酒壶,估摸着还有一杯的量,索性倒了酒自己喝了一杯,再又胡乱给银月拉过被子往他身上一盖。
简单收拾妥当,灭了烛火,出去带上门,自己跑银月房里睡觉去了。借着酒意三人这一觉倒是睡得安稳。
槐阴,妖主总算是回来了。槐阴一畔龙遗半浮出水面,枕在躺在旁边的灼灼腿上。妖主悄悄走上前,在不远处生了堆火。火焰灼烧的木头的轻微破裂的声音把灼灼唤醒了。灼灼小心翼翼得起身,将龙遗的头温柔的推到旁边,龙遗嗯哼一声,扭了扭身体发出平稳的鼾声。
妖主背对着他们,听着身后传来刻意压制放慢的脚步声。灼灼走到他一侧,这个时候她发现这个妖主大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很意外的发现他眼里有了瞳孔,火堆光承托下金棕色的瞳孔显得前所未有的温柔,灼灼用力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妖主估计也猜到她的想法,扭头看了看熟睡的龙遗,放低声音说,“你没看错,坐下吧。”
灼灼在他对面坐下,火堆烧得旺了一些,灼灼把衣裙拉开了些,“栩羽公子,找过你多次了。”
“啊……我知道……”妖主好像不太喜欢自己长了瞳孔的样子,颇为不在自的低下头盯着火堆,“你听说过槐阴的传说吗?”
“嗯,池底有大妖之骸,凡人食之能长生,妖魔食吃能避天命,遁出三界之外,无所畏惧。”灼灼说话的时间总是穿过妖主的身体向后张望,好确定自己的心头肉睡得安好。
“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传言的,不过这里头也有一分是真的。”
灼灼收回视线落到一直低着头的妖主身上,等着他接下来是话语。
“有些事情,看似巧合,实则有心为之,哪有那么多刚好的事情,槐阴下面有个冢,衣冠冢,我亲自葬的,缚魂的衣冠冢。”最后几个字不由得语调下滑,他停顿了,抬眼看灼灼的反应,“其实,我以前在缚魂那里见过你,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来路。”
灼灼接过话音,“也因为如此,你才对我这般宽容对吧?”灼灼别过头去,掩饰住发红的眼睛,当她听到这日日守着的槐阴下面,竟然葬着曾经的主子,还是同床共枕缠绵数年的。缚魂待她很好,抛开爱不爱不说,至少她对缚魂是真心的尊敬。这一下子心头一酸,想起那日他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的样子,而凶手正是眼前这个妖主,按常情来论自己该有多恨他啊。此刻竟然拥着同一个火堆,席地而谈。
不置可否,“你应该很恨我吧?”
灼灼摇摇头,“我应该恨你吗?并不,当时缚魂大人希望我能远离麻烦,不要陷入纠纷,我依他所言,而且,我相信他是愿意死于你手的,其中内情,我也能推敲出来。”
“嗯,其实,若真要论,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名头可不是虚言,他是故意输给我的。”
这个答案灼灼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只是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最后一站,他身上没有半点修为,他是用生命在撑着,他的修为去哪了?一开始我完全没察觉,他死之前我才从他解脱的神情意识到。”
灼灼听到这样说,一下子险些没坐稳,晃了一下,马上调整好坐姿,死死盯住对方的脸,“你确定吗?我最近也在想一个事情,如果是这样,这件事情我可能想通了。”
“我们想通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比你多一件。”
灼灼先抛出自己的观点,“缚魂大人的狍鸮没有随大人一同湮灭,很有可能是因为大人赠了他的修为,狍鸮是大人亲手养的,可能动了恻隐之心,也是合理的,后来阴差阳错被馨儿姑娘母族封印了,也就是现在馨儿姑娘身体里的那个。”
妖主认同点头,“没错,不过那只是一半,有个凡人,千年前因为某种机缘,没有任何修行的情况下,长生不老了。”
“某种机缘?”
“某个的魔的半身修为,你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缚魂大人的修完被一分为二了,可是这么久了,我最近又能重新感觉到大人的气息,那个凡人既然没有任何修行,那他除了长生应该什么都没有,那,只能跟馨儿姑娘身体里的封印有关。”
“封印出问题了,有人故意的。”
火堆有些弱了,妖主漫不经心往里头扔了两块木头,天上的云散了,月亮出来了。两人都各有心思,灼灼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曾经冷冽凶态的妖主,先前隐藏的十方情绪都被这双瞳孔出卖,月光火光衬印下,似有春雾朦胧。
犹豫片刻,灼灼悠悠得开了口,语气更低,如同耳语,但是妖主还是听见了,他并没有回答,他今天说的话太多了,我很久没这么说话,他向来话少寡言,所有人都敬他怕他,知己也就栩羽一人,至于馨儿,也真的是胆大妄为了。他纵着她,由着她,可能是贪图自己寂寥时光里的酒香和嬉笑。
“你心里好像藏了好多苦。”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