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笑道:“不管如何,我是感谢大公子您的。没有您的那本册子,我早就死于小人手中不知多少回了。”
她转着睫毛弯弯的眼睛像一条蛇看向元梁。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剑刺中后,看见了元梁的脸。
元梁和元达明关系好,她也是听过的。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他还打算把自己的神胎当作他病弟克服极乐坳之症的活器皿。
元梁自有一番打算,不得不说,他那副皮囊简直是江南文人,山川墨客的绝佳模板,风流倜傥入骨,温文尔雅满眼。与他相比,元禄的书生气浓一些;元淇的武将气多几分;元达明更是算计恶意压过了正气,宛如臭鱼烂虾。
也怪不得这些斥女贰国的女修士、女武士也有不少知道元梁的名号,言语间谈及此人,皆是艳羡崇拜。
“元姬,文国待你不薄,为何舍文国而投斥女贰国?我希望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元梁道。
元淇偏头看了元梁一眼:“莫提此事,贤弟。”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我刚进来时,问的问题,你们到现在还没回答我。”桑葚道,“王曦过的如何了?”
“我告诉你,王曦拜李堡为师,自愿入了天下七重门,李堡等人乃邪教恶端,恶贯满盈,一月后就要问斩。”元淇把桌上的茶碗推给桑葚。
桑葚并没动茶碗,她心下一动,想起王曦对自己说要给自己报仇,去杀岳阳山上紫见的那个黄昏,小小的孩子咬着嘴唇一脸执拗孤傲。
“请公子告诉她,我还活着。”桑葚定定地看向元淇,“并请带她远离李堡与七重门,并用金刚术封住她受疫穴道。瘟疫蔓延两国,乃是鸦叵天王作祟,时不待我,不可拖延,我即将去追击妖魔,那妖魔熟悉的气息就萦绕在斥女贰国京城,只是我一直没有对他国人说出此事。”
她附在元淇耳边说的这些话,是怕隔墙有耳。看在旁边元梁眼里,有些憋不住了,青年暗沉眼神道:“男女授受不亲。元姬姑娘,你对文朝若有恨,大可以找达明面谈。是非因果,自有评断。再大的恨,如何就不能说开了,彼此原谅呢?”
桑葚转过头,目光如深山幽谷里的鹰。
“我与元达明,与李堡,乃不共戴天之仇。这位公子你大可以派重兵保护你达明弟弟,但他的头颅迟早要被我砍下。”
元梁愕然,无话以对。
桑葚继续和元淇说妖魔瘟疫的事,元梁完全插不上话,谈及某处关键点,要让文朝军队也做好准备应对妖魔时,桑葚突然听到天上一道巨响。
军营两边都放起了应急的响炮,元淇循着声音看了眼自己所在军帐顶,元梁猛地站起身,抽出佩刀朝天花板投掷出去,帐顶在这瞬间撕裂了,一个巨大的鸟喙伸了进来,那鸟喙油滑如蛋,坚硬似铁,刀被施了术法,打着旋上去,插了帐外鸟眼。
尖利的嘶鸣下,巨鸟还在乱探鸟嘴要吃活人,并且似乎有备而来,有目的性。
桑葚扔出匕首,匕首刀柄因速度过快两边划出白色气浪,带动沙与亡者之力,沙影化出巨大骷髅头,“嘎吱”咬住了鸟嘴。
那鸟被困住鸟嘴无法抽喙,身子在帐外拖来,压毁了军帐,桑葚看到沙尘扑面而来,自己的手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然后被飞快带离了帐内。
元淇一只手紧紧握着桑葚,一使力把她箍在自己怀里,让她脸贴着自己胸襟铠甲,手拂在她软发上,另一只手瞬间张开五指,发动元氏独门的擒龙大阵,前方地面平地而起一栋气墙。
空气化作千百飞刃,刺向那拖着身体拼死要把长嘴从沙困里拿出来的魔鸟。
桑葚呼吸一顿,继而抬起头看元淇,元梁受拳让那刀飞回手中,擦也不擦上面的血,又催刀而出,再次扎透鸟的眼,只不过是第二只。
元淇凛眉抬头,只见空中密密麻麻旋满妖魔,乌压压如黑云摧城。他护着桑葚,桑葚一把挣开他,见妖魔遮天,便抽出匕首,朝元梁脸上投去。
元梁正对一敌,早就判断出一个隐形妖魔化成水汽在自己身边要出爪,正要抽空迎击,却见一把匕首过来,把那妖魔直接穿肺。
桑葚之所以能熟练如此,乃是在日落之城和南曲手下的妖魔作战得出的经验。
她张开五指,那匕首就从妖魔溅血现形的身上飞了回来,元淇深深看她一眼,也去除魔。
斥女贰国的京城以南是许多草原,但东边就是边疆,文朝军队正是在此,北边就是凌风国边境。
因此,斥女贰国很快知道了妖魔空袭文朝的好消息。
桑葚见乱军如潮,妖魔似海,在这混乱中她趁机召唤奴隶契约,果然一只乌鸦不受控制地朝她飞来,在空中翅膀滚了两下化成黑衣人形。
“你近来把自己困在山洞里吧,不然早就受我召唤而来了。”桑葚冷笑,看见南曲妖娆的脸。
“桑姬。”
南曲眼际发黑,嘴角牵起冷笑,却并不与她正面交战,转个身飞起黑烟想要消失,结果桑葚又遣动主奴契,眨眼就飞身而去,道:“妖魔休走!”
他被桑葚一把抓住肩膀,摔到地上去,又卷起一股黑烟化成乌鸦要逃,突然百只乌鸦过来遮盖他的身形,桑葚冷笑,此招对主奴契是没用的,她再次遣动,乌鸦群中果然一只乌鸦飞出来,主动朝她扑了过来。
南曲几乎要气的呕吐,桑葚抓住它的翅膀,就抽出短剑砍断了乌鸦的爪子,却见那乌鸦一拱身,身子迅速瘪下去,用了什么活尸脱身、金蝉脱壳之法,只剩一副乌鸦皮囊。
桑葚眯起眼睛,在空中辩明方位:“你不要做无谓挣扎。”
乌鸦小厮们来啄咬她的眼睛,尽数被火燎死。主奴契一经遣动,奴隶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必须应召前去主人面前。
乌鸦本来幻影在空,还是被一股力量给弹到了桑葚面前,扑棱着黑翅膀做无谓的抵抗。
桑葚吹了一口气,那乌鸦瞬间中了迷阵,软倒在她怀里。
本想用妖魔群吸引桑葚的南曲没想到她直接遣动奴隶契。
她的幻阵迷术日渐熟练,神胎辅之,已是得心应手,通天之才。
纷纷乱乱的砍杀和血液的四处涌溅中,桑葚倒提着一只乌鸦的一个爪子,跃上空中冷对妖魔。
“你们首领在此。”她试探性说了一句。
那乌鸦软绵绵被她提在手里,睡着了一般。
见那群妖魔并未休战,桑葚确定了,南曲是纠集了同伴妖魔来大闹,做足了准备要消灭文国军队。
她不准备走了,就这么和妖魔作战了大半天,夜里依旧,体力耗费更甚,妖魔有不同的分值,军队就也换班值岗,桑葚换下班来,洗漱完躲进山洞里,一只黑乌鸦被锁在法笼里无处可逃。
“别想逃,你留下解药。”
桑葚知道,斥女贰国的国医都治不好这病,必是妖魔顽症。
南曲料到桑葚不敢杀自己,它还是无痛之身,有何惧之?于是就和她死磕到底。
桑葚气的把笼子搁进油锅,她与妖魔作战太久,黑眼圈都出来了,整个人呈现一种病态的美感。
“快说解药药方。”
热油几乎要把这只乌鸦掩埋,把它烫出水泡,乌鸦眯着眼纹丝不动。
死猪不怕开水烫。
桑葚无奈,把笼子拿出来甩到地上,撤了火,自己跑到小毯子上缩着身体闭眼要睡了。
迷迷蒙蒙中,听到了山体震动的声音。
文朝军队苦苦应对妖魔的时候,斥女贰国国主正乐的要坐收渔翁之利,但一夜猛起地震,连绵山脉摧厦倾,万家灯火尽消迩。
大巫连夜探地,查明此天灾来自神山。
“山神因何震怒?”国主感到自己的宫殿也被带动的微颤,心乱如麻,“快去献上三百童女,以消山神怒火。”
“圣上英明。”御前大巫也没法子,只能按照正常祭祀的方法去办。
地震催动人祸,乱匪流民上街明抢,黄宴的眼睛已经全好了,听说桑姬陷在妖魔阵里生死未卜的消息,他心急火燎,却还是组织女武士保住贤者府,以免乱匪来抢。
——虽然地震了,但并没人因为地震而被砸死。
死的都是些信神魔怔了,自己把自己吓死的,以及体弱多病,被家人借口地震而抛弃的可怜人。
地震,瘟疫,布汗国主感慨自己做国君的运气怎么就能这么差。
桑葚在山洞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座发着神光的山里有一把神剑,能斩断世间一切,远超隐刀和传说的霜女。
她睡醒的时候,就听到山洞外有纠缠的议论声。
疲惫不堪、眼睛布满血丝的桑葚站起身走出去,她自己弄的身上血污不堪,举目见地上满是妖魔死状残躯,闻到的都是扑鼻的臭气。
斥女贰国来接的使者和梵堕碰面,正在山洞外僵持。山洞里其他休息的疲累士兵翻个身继续睡,桑葚上前低声说:“小点声,我即刻就回。”
“你不能回去。”
突然一声阻止了她。元淇把剑插在地上,手拄剑柄,发丝散乱,铠甲上全是发黑的血,有些虚弱地重复了一遍:“你不能回去。”
桑葚道:“人需守信。”
“既然要守信,你可曾记得自己对我许下的诺言?”元淇脸上还有汗,胸膛因长期作战而上下起伏,“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只要不是让你做妾,你都答应。”
青年凝重着表情,语气却淡淡的:“你答应过我,难道要不守信吗?现在留在这,我就一个要求而已。”
桑葚恨不得自打嘴巴。
元淇从来没用这种表情看过她,他等了一会儿,见她还不说话,就挥手让侍卫来,长时间缺少休息,他就进去一个帐子,不再出来。
桑葚被风吹的耳朵发热,她要么兑现对元淇的报恩诺言,要么回去庇护那些女武士。
两者都是无法舍弃的东西。
元淇进去帐子不再出来,桑葚攥了攥拳,一声不吭地跑到元淇帐外,来来往往的官兵正在收捡妖魔腐烂的尸体,不少都扭过头来看她。
桑葚想起元淇当初把元家的秘门修炼册放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黄昏。
“公子,我必然会活着回来见你。到时我必不食言。”桑葚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说服力,便下了狠心,“我此举实属无奈,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
她对着帐子行礼。
帐内的侍卫走出来,把一柄溅满妖魔血还没擦好的长剑双手递与桑葚。
“公子说给你防身用。”侍卫冷着脸像尊铜人。
回斥女贰国的路上,桑葚将那长剑擦拭干净,剑身还透着一股血腥气,剑归剑鞘,发出锃亮一声。
桑葚看着剑鞘上鹿逐烈日的雕花,沉着脸色,想起元淇的脸,心里泛起自责。
此时已是深夜,桑葚发动御空术,使者惊讶于她的天赋奇才,桑葚直奔京城纳罕将军驻地,自己的贤者府邸。
大街上一团乱象,正有劫匪横抢良民,还有武场逃出来的武士混战一团,地表时不时地颤动让人东倒西歪。
桑葚看见自己府门前一群人正在围殴另一群人,孤身上前阻止,只是抽出剑来,剑光刹寒:“天子脚下,岂容尔等祸乱京城?还不撤离,我桑姬便取了你命挂在府门!”
这才看清,对地上人又踢又打的是武场教头与打手,被打的是几个捂着脑袋缩着身体的女武士,她们抱着包裹不放。
“这些不过是出逃的贱人,不劳大人费心。”武场教头擦擦鼻尖的汗拱手道。
剑尖轻轻挑偏他的肩膀,桑葚眼圈发黑,疲劳过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出逃?她们若是来投奔我,就由不得尔等说三道四。你们快起来,随我进府。”
桑葚油盐不进的样子吓退了那些教头与打手,地上的女武士已经有的咳血,桑葚见大街乱匪肆虐,自己的贤者府大门紧闭,就上去拍打大门。
“快开门,我是桑姬。”
桑葚累得语气不带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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