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暑假也结束了。
又是一年开学季,陈月如愿来到北方,来到一个距离青城很近的大学。
A大中文系。
(注:本文A大约等于中国人民大学,由于其他各方面原因,暂称为A大。)
陈月与黎瑶瑶一同来的,不过黎瑶瑶是北大经管系的。当知道陈月读的是中文系,黎瑶瑶都忍不住埋汰她:“既然要选中文系,当初还不如跟我一起选文科~说不定我还能带你上北大中文系!”
这种时候,陈月都只是努努嘴,笑而不语。这能有什么办法,谁叫当时不懂事春心萌动了呢?
陈月听说童苒丽好像去了中山大学,她们还真是天南地北啊。
陈月也就知晓了心中在意的几个人的去向,徐东升高考属于正常发挥,分数比陈月低了二十多分,去了南昌大学。
他们几个里面,也就只有她是超水准发挥了,从原本的二十几位,忽然考到年级第十二位,成为了一匹半路杀出来的小黑马。去拿录取通知书那天,就连罗铭都留住她说了好久的话,当然大多是夸她的,还有一些是作为过来人对她的劝诫。
“罗老师,谢谢你,谢谢你那时候没有放弃我。”
这是她对罗铭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群在意的人里,她唯独不知道杜景琛的去向,外加上那个早已经人间蒸发的少年。
陈月没问过黎瑶瑶,杜景琛是在清华还是北大,更没直接问过杜景琛他去了哪儿。毕竟,她是不能也不该再和杜景琛联系了。想来,知不知道对于她来说,也都不重要了,反正她都不会去找他…他们。
时光如白驹过隙,陈月混水摸鱼地度过了16天的军训。
大学的军训,她再也没像以前那么作了,直接拿着一张医院的证明交给了教官,然后去了后勤组。
所以,在其他同学都变成黑炭时,她依旧白得瘆人。
国庆节这七天假里,黎瑶瑶从北大过来找她,看到她依旧白净,鄙夷地睨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一看你军训就没认真~”
“如果认真的结果是,变成你这刚挖过煤的模样,那我还认真干嘛?”陈月躺在床上,给黎瑶瑶挪了一半地方。
她是没想到黎瑶瑶会来找她的,她以为黎瑶瑶国庆节会回去的,为了沈老师。
一想起沈老师,陈月这才忽然意识到黎瑶瑶已经好久没和她说起过沈老师了。
以往和她的谈话里,别说十句九句是关于沈星桥,那至少是会提到的。可自从暑假那次出去玩以后,后来的几次见面,她都再没提起过沈老师了。
陈月说道:“我还以为你国庆节会回阡城呢。”
“回去干嘛?”黎瑶瑶将鞋子脱了,缩上了她的床,嘴上慵懒地说道,“又远又无聊。”
“瑶瑶”,陈月定睛望着她,从她的表情里仿若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黎瑶瑶瞅了她一眼,微撅嘴想了想,道:“是要问宋尧还是沈老师?”
说罢,又垂下眼眸来看向手机,云淡风轻道:“宋尧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沈老师的话,暑假就结婚了。”
“啊?!”陈月心里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脸淡定的人,“你……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黎瑶瑶和沈星桥两人本来就是分分合合的,在陈月所知道的几次里,沈老师被宋尧打之后,他们就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后来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又分了,然后又和好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陈月想过,他们可能会再分手,却没想到,沈星桥就这么结婚了。
“没什么好惊讶的”,黎瑶瑶淡淡地开口,似乎已经心如止水了,“结婚了也好。免得我控制不住,又去找他。”
她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更像是心如一潭死水,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让陈月很是心疼。
陈月很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纠结半晌后,只温声道:“瑶瑶,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黎瑶瑶抬头,无所谓地笑了笑,“沈星桥他耗光了我的热情,我已经麻木了。”
黎瑶瑶见陈月表情凝重、小心翼翼的样子,俯便身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反过来安抚道:“行了,你别担心我了,我已经过了脆弱的年纪了。”
“不好意思……”陈月心生怜惜,低眉垂眼的同时,抿紧了唇,“我不会安慰人。”
闻言,黎瑶瑶沉默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还留在我身边,对于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对于黎瑶瑶忽然的煽情,陈月心底一怔,抬起眼眸来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仍是不知说何是好。
“陈月,愿意陪我喝两杯吗?”
黎瑶瑶认真地说完,而后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改口道:“原谅我有些话只有装疯卖傻才有勇气说出来,所以陪我喝点小酒吧,我想和你促膝长谈(负荆请罪)。”
“你忽然这么正经,我有点害怕”,陈月半开玩笑地说道。
“害怕个鬼哦”,该害怕是我才对啊。
黎瑶瑶猛地拍了一下陈月的脑瓜,随后下了床,做出颐指气使的模样,指着她的脸说道:“我以月亮的名义命令你,起床陪我去喝酒唱K!”
陈月无奈地抿了抿嘴,原本摸着脑瓜的手掌,伸过去握住她那一根手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颇有一番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感觉,随后却痞痞地挑眉,不解风情地说道:“你请客!”
说完便咻地下了床,三两下穿好了鞋袜,站直了身说道:“走吧。”
“被子……不叠?脸也不洗?”黎瑶瑶迟疑地说道,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都放假了又没人检查,我叠个鬼啊!”陈月理直气壮地拉着她就打算出寝室,“我早上洗了脸了,又不是去捡桃花,还洗什么啊洗,走走走!”
黎瑶瑶懒得和她扭,由着她穿着白T、条纹运动裤和懒人一脚蹬小白鞋,就出了寝室。
这会儿,黎瑶瑶才忽然意识到,似乎除了那段和陈月做同桌的日子,她就没怎么再参与过陈月的日常生活了。她快忘了,陈月本就是一个自然随性的女生,不像她会为了一些别人的看法,刻意走某种风格。
就算是做好人行善事,她也是觉得这样的行为可以讨人喜欢才去做。她看起来自信张扬,可却喜欢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她享受这种感觉,也讨厌这种感觉。
会因为别人觉得她应该高冷孤傲,而真的高冷孤傲。会因为亲戚夸她淑女气质佳,而在他们面前一直如此行事。会因为大家都说宋尧性格孤僻不好相处,而故意去招惹宋尧,然后获取他的好感,最后得意洋洋地听着那些同龄人说着“瑶瑶你真厉害”、“瑶瑶果然不一般”、“瑶瑶魅力就是大”之类吹捧的话。
这么多年来,她是多少人的女神,收获了多少迷弟迷妹啊。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才是这些把她当女神的人的奴隶。在遇见陈月之前,她从没觉得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的,可是遇见她以后,黎瑶瑶忽然后悔自己这个样子活了十八年。
悲哀的是,再也改不了了。
悲哀的是,她因为这个样子弄丢了好多东西,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KTV包厢里。
“陈月儿!去!今天你点歌,什么歌,我都唱给你听!”
这会儿,黎瑶瑶就喝了两罐啤酒,说不上醉,但是感觉在酒精的促使下,某种天性被释放出来了。
“好啊,说话算话哦~”陈月微挑眉,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来,同时朝点歌台这边走了过来。
陈月不太熟练地输入了那四个字,黎瑶瑶看着大屏幕上“海阔天空”四个字,不知为何湿了眼眶,心底好生酸涩。
其实,只要稍微关注宋尧一点的人,基本都知道宋尧喜欢beyond,就算黎瑶瑶忘却了元旦晚会那晚的表演,也忘不了宋尧这个喜好。
她此刻的酸涩不为宋尧,不为自己,不为陈月,仅仅只是为一种执念。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她还对唐蜻钰说:“蜻蜓,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杜景琛这么久,不会腻吗?”
现在,她看着陈月这个样子,忽然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多么伟大的事情,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她也这么喜欢沈星桥的,哪怕他结婚了,她也喜欢。哪怕她口口声声说着沈星桥耗光了她的热情,她已经麻木了,她也依旧喜欢。
不比喜欢多,也不比喜欢少,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
当伴奏响起,她自然而然地开口唱了起来。两个人的包厢里,只有她的声音,披着斑驳陆离的五彩灯光,仿佛她独立于另一个世界。
陈月看着黎瑶瑶痴迷投入的神色,耳朵里也全是她动听的歌声。黎瑶瑶和宋尧都会唱歌,至少在陈月看来,他们两个是她所见过的业余爱好者里面,唱歌最好听的两个人了。
不像她啊,一直以来就因为气太短,一首歌都没唱完过。从幼稚园到现在,她就没完整地唱完过一首歌。幼稚园的时候,是因为跟不上,被老师强行打住了。后来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唱到后面不自然地就会因为力量不足而颤抖。
后来,她索性便不唱了,这对她的生活倒也无碍。至少在宋尧和黎瑶瑶合唱那首《因为爱情》之前,并无大碍。
到底还是羡慕了,如果是我就好了,如果我也能做到就好了……那时,她并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也仅仅只是想过而已。
这首歌唱完,黎瑶瑶忽然放下话筒,拿起桌上的啤酒,仰起头一整罐给灌了下去。
也不管洒没洒在衣服上,也不知是被啤酒给呛到了,还是伤心了,她望向陈月的那双眼睛,清亮清亮的、湿漉漉的,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
“陈月儿……对不起……”她朝陈月虚弱地说道。
随后又自我唾弃地埋下头来,果然还是那么懦弱,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
“啊?”陈月没听清她的话,依旧坐在点歌台那边,只是侧着头象征性地将耳朵朝黎瑶瑶这边凑了过来,“你说啥?”
黎瑶瑶哽咽着,喉咙像是被胶水给粘住了,没再说话,随后又拿起一罐啤酒,粗鲁地拉开拉环,“咕噜咕噜……”
一分钟不到,又解决了一罐,蓦地从胃里涌上来了一股气,从鼻腔里出来,她趁此机会偷偷扇了扇眼泪。
想要道个歉,怎么都这么难?
“陈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黎瑶瑶不知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却再没敢看陈月一眼,只是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三个字,手上一边嫉恶如仇地扯啤酒罐的拉环。
陈月懵懵地听着她说了好多声对不起,再看向她这有些异常的行为,有些愕然地从点歌台那边走过来。
“瑶瑶你……你……”
陈月摁住她的手腕,见她仰起头来泪流满面的样子,忽然打住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你少喝一点……我驼不动。”
喜欢的人结婚了,该是多么难受啊,她哪还能上前说什么,看开点之类的心灵鸡汤,那些都是废话。针没扎到她身上,她也知道疼啊。
陈月松开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轻拍黎瑶瑶的背,只能用这轻柔的动作来安抚她了。
“呜呜呜……”黎瑶瑶忽然嚎啕大哭,她知道陈月大底是以为她是因为沈星桥而哭。事实上也没错,她也因为这件事难受,可她更难受的是,自己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
“陈月……”她一双美眸快哭没了,声音也因为哭泣变得沙哑,“我……我错了。”
陈月这会儿也不知道黎瑶瑶有没有醉迷糊,反正情绪不稳定就对了,黎瑶瑶现在的话,她听听也就算了,并不打算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攀谈什么对错。
如此想着,陈月在黎瑶瑶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沉默不语,想着就让她闹腾一会儿吧,哭出来、喊出来兴许会好一点。
黎瑶瑶朦胧着一双眼,侧过头来,摇摇晃晃地看着身侧的人,眉头微蹙,有些孩子气地撅嘴问道:“我说我错了,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陈月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做了什么,就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她。
“哇呜呜呜!”如此想着,她竟像个半大的孩子似的又大哭了起来,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你一点也不在意我,所以我就算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觉得无所谓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和沈老师一样,都是我自己找上门凑过去的。我没能力让你们喜欢我,没能力让你们在意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你们的爱,我也不会死……我只是很难过而已……”
陈月闻言一愣,虽是依旧不明所以,但心底难受的紧,猛地将她拥进怀里。
缓了片刻,才轻启唇瓣,“我没有不在意你,不对……是我很在意你。”
陈月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微微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悲哀的眼神。
“真的,你是除了我的家人外,第二个主动靠近我的人,是第一个说我很好很帅的人,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没理由不在意你,我就怕自己太在意你了,会显得自作多情。”
“嗝~”黎瑶瑶胃里又上来一股气,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啤酒味的嗝。
而陈月对此充耳不闻,继续动情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或许只是你自己觉得吧,我并没有感觉出来。你要相信,你在我心里很重要。”
陈月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才又说道:“或许,在我心里,你和杜景琛一样吧,我的感情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对你们造成困扰。杜景琛我已经错过了,这种感觉太不好受了,所以,我并不希望再因为这样的误会,失去你了。”
“因为我……我已经失去第一个主动靠近我的人了……抱歉”,陈月脑海里浮现出童苒丽的身影,心脏忽然揪得剧痛。
“抱歉,我不该拿你和他们做比较的,我只是……只是忽然想到了,没忍住。”
陈月含泪笑了笑,试图缓解心底如风起云涌般,气势汹汹的悲伤。
“陈月……我害怕,害怕你会讨厌我,宋尧和蜻蜓走了,我更怕了。原本我们一起做坏人,可现在只有我一个坏人在你身边了,我害怕……我简直怂爆了……”黎瑶瑶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一边抽泣一边解释。
“怕什么啊,我要是真生气了,你对我撒个娇就好了,不存在讨厌你的”,陈月半开玩笑般安抚道,“别哭了,如果是因为这样的事,那很不值得。”
是啊,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她怎么可能讨厌得起来?
“其实……我和宋尧还有蜻蜓,早就看出你喜欢杜景琛了。只是那时候我答应了蜻蜓,会帮她看好杜景琛,正好……”黎瑶瑶终于鼓起勇气来,说起了曾做过的那些事。
听完黎瑶瑶断断续续的述说,陈月抿紧了唇,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随后,缓缓将黎瑶瑶从自己怀里扶起来,神情自若地俯身扯了几张纸过来。一大把给了黎瑶瑶,给自己留了一张,用于擦黎瑶瑶落在她脖颈处的眼泪。
陈月动作娴熟,同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平和地开口说道:“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她本就不大的声音在伴奏的烘托下,显得更轻了,连带着她这个人像是快要湮没在这柔和的轻音乐里。
“自卑懦弱的人,本就很难拥有爱情,说到底,是我自己缺失勇气,不敢承认、不敢表白罢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笑一声。
“我当时居然还拿这件事去责问宋尧,我还在怪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杜景琛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杜景琛我……”
霎时间,一些记忆片段逐渐在大脑复现。
记忆里的时间是,谣传的世界末日那一天的凌晨。
她对宋尧说的话,翻涌上了心头。
——那你千万别伤童童的心啊!
——不和她交往也没关系,但是不能冷着她……别像杜景琛对我那样对她……嗯……不能让她知道是我透露了她对你的心思……还有,别让杜景琛知道我喜欢他!
原来都是我在咎由自取,都是我在自作自受,后来的一切不过自食其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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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瑶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陈月话语声戛然而止,表情呆了片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对她仰面一笑,“所以啊,我连他都不怪了,还怪你做什么?”
这天,黎瑶瑶抱着陈月哭了好久,后来还怂恿陈月喝两口啤酒,不过陈月摇头拒绝了。
“我不喜欢喝酒”,陈月温声解释,随后半开玩笑道,“而且你都醉成这个样子了,我再喝醉了,等着被强女干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谁说我醉了?”黎瑶瑶死不承认,“我就是……就是眼睛花而已,我……我脑子清醒着呢!”
“是是是,你继续喝继续唱”,任黎瑶瑶怎么说,陈月也都附和着,反正她守在旁边看着她就好了。
喝酒是不可能喝的,因为她怕酒精会麻痹她的意志力。她不是一个喝醉了就无理取闹的人,更不是一个喝醉了啥都说的人,只是心虚罢了。害怕酒壮怂人胆,喝了点小酒,就胆大包天,会做出一些本就意志不坚定的事来,会说出一些本就快包不住的话语来……会露出脆弱不堪的那一面来。
而且,她确实不太喜欢酒精的味道。如果可以,比起满屋子的酒味,她更愿意闻宋尧通宵过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事实上,快两年了,她早就记不得那是怎样一种气味了。只是记得宋尧身上淡淡的柠檬味,会让她心旷神怡,记得宋尧身上偶尔会有丝丝烟草味,她并不讨厌那个气味。
宋尧……满脑子都是宋尧。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玻璃桌上的易拉罐,握着那罐啤酒,迟疑了好久,最后扯开了拉环……随后心底无奈一笑,给正对着麦克风干吼的黎瑶瑶递了过去。
她不相信什么一醉解千愁,所以喝酒有什么用,倒不如让黎瑶瑶这个喝醉了就兴致高昂的人喝了好。
美国加州。
“叶医生,她高考超常发挥了,只是不知道究竟去了哪所大学……”宋尧那双眸子亮亮的,就连话语都有些轻快。
叶庆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样一双绽放着淡淡光彩的眸子了,似乎谈起的那个人是他的至亲至爱。
不对,对于至亲,宋尧的眼睛是不会闪光的。
叶庆明已经听宋尧说过好多次了,几乎和他讨论的内容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关于这个人。他无法从宋尧口中得知这人到底是谁,也不能忤逆宋尧的意思,让章浔生去调查。
只是这会儿不明白,宋尧是从哪儿听说的,毕竟自从沈星桥的事故以后,章家人几乎剥夺了宋尧所有自由。
这其中包括网络自由、人身自由、言论自由……说是为了减少外界因素对他病情的影响,但叶庆明是能明白的。章家人只是想封锁宋尧是个精神病的事,担心宋尧是个精神病的事传出去,对章家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因为宋尧虽然姓宋,但是更多人在更多时候都认定他是章家的人。毕竟宋尧的父亲是入赘章家,宋尧在生病之前,也一直是在章家生活。
其实一直以来,宋尧都不明白为什么章家的人会这么在意他的病情。在他看来,大不了章家人就当没有他这个人就好了,至于继承家业这种事情,还有章浔生不是吗?
每次想起这,宋尧便会开始迷糊,章浔生为什么都已经快40了还不结婚?而且外公也没有要逼婚的意思……头痛。估摸着等章浔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老是“挂心”他这个外甥了吧。
等章董事长有了孙子,也就不会再念叨他这个外孙了。他也就只需要,年年回去走个过场,回去看一眼老年痴呆只记得他的外婆了。
想到这儿,宋尧心脏没来由的一疼,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不多,下场还都不太好,果然他这个人挺衰的。
倒是现在,他离开了陈月,陈月也就飞黄腾达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念叨他,她那时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宋尧这样稍微有点自恋地想着。应该也不是太喜欢吧,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应该不会太难过吧,他又是如此这般自我安慰。
“叶医生,我忽然发现,人的意念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强大啊”,宋尧整个身子嵌在沙发里,在平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刷新闻。
温润的嘴唇轻启,喃喃地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我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它们去搜寻她的消息,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她。出成绩那天,我梦见她考的很好。前不久我又梦见她考了一个好大学,只是不知道是哪所大学。昨晚,我又梦见她在大学里,有了好多新朋友……”
说到这里,他眼底布满温柔,仿佛是真实地看到了他嘴里说着的那些场景。
他眼角噙着浅浅笑意,继续说着:“叶医生你知道的吧,她性格特别好,人看起来有点小坏小坏的,但是实际上特别温柔,所以她会有很多朋友也正常。只是……”
“只是我觉得,没有我在她身边,会很可惜。”
最近这一年半载,叶庆明难得听到他说一句肯定自己的话语。
“叶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想回去了……”宋尧抬起头来,视线从平板上移向叶庆明的脸,语气越来越虚弱,声音也开始颤抖,在与叶庆明对视一眼后,又自顾自地垂下眼眸来,“我想去看看她是不是真地过得像我梦里那般好……”
国庆七天里,黎瑶瑶带着陈月去逛了故宫,去看了□□,去爬了长城……每次都是陈月苟延残喘地跟在身后求饶。
“不行了不行了……”
“歇会儿……哈……哈……姑奶奶求你了……歇会儿……就一小会儿……”
“你去你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是老是少都在笑,只有陈月在哼哧。
黎瑶瑶自顾自地往前走,蓦地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没人,这才看向靠着城墙佝偻着腰,哼哧不停的陈月。
她无奈地往回走,停在陈月身侧,说道:“宝贝儿,有这么累吗?你身体也太虚了吧!”
“比我们后买票的小屁孩儿,都跑前面去了!”
陈月艰难地喘着气,抬头,颇有些抱怨地说道:“这是出来旅游的吗?是跑马拉松吧!”
“你去你去和那小屁孩儿玩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才不要!”黎瑶瑶勾起她的胳膊就往前走,紧紧拽着生怕她逃脱似的。
“诶……”陈月皱眉,心底无奈,只得再坚持着跟黎瑶瑶往前走。
一时间,陈月忽然间觉得自己大底是高度近视了,近视到男女不分的地步了。
黎瑶瑶傲娇而霸道的语气,还有这不容商量拽人就走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宋尧,像极了他……像极了她所眷恋的感觉。
不知为何,陈月忽然觉得头顶的太阳不再毒辣,周围的人群也不再拥挤,耳边的噪音也不再嘈杂……宋尧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在长城上,他的模样依旧俊俏,笑起来依旧勾人。
风光无限好,陈月默默地在心底祈祷着:如果这是一场梦,那请一定不要叫醒我。
鲁迅先生曾说过一段话: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可是,陈月的梦终是被惊醒了。
屋子里白花花一片,耳边是黎瑶瑶的呼声,“陈月儿你醒了啊!”
是啊,我醒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低血糖啊,我有那么多吃的……”黎瑶瑶像是在责怪她,也像是责怪自己。
陈月不想张嘴解释什么,低血糖不是吃东西就能好的。就算每次兜里都揣着巧克力和糖,也不能真的就让她恢复到正常血糖水平,不能让她和旁人一样精神洋溢、活力四射。
似乎她说她体质弱,别人都觉得不怎么严重,要等到真的出了事,才会相信她是真的体质不好。如果是以前,还得被冷嘲热讽几句吧。
毕竟,这算什么病。
“没想到陈月你身子骨这么金贵啊?”
“不是每次都能拿第一嘛,不就多跑了几百米嘛,前三都没拿到……”
“是啊,是故意的吧……”
“跑这么慢还晕倒,真是够了。”
“什么意思嘛,还不如让我去跑!”
“我刚看到跑第一那个,还朝我们班做鬼脸。”
……
五年级上期的冬季运动会。陈月被强制性地填报了400米和800米,这两项在往年都是被童苒丽承包了的。可是四年级下期还没结束,童苒丽就转走了。
一年级到四年级,三班的运动项目女子组基本是被陈月和童苒丽囊括的。陈月负责短跑,童苒丽负责长跑,两个人每次都是第一。可今年,童苒丽不在了,三班并不是没有人填报长跑,只是体育委员和班主任都觉得,陈月可以代替童苒丽继续拿第一。
所以,陈月在他们的劝说下,填报了400米和800米。在这之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天生低血糖这种矫情的病,直到跑完800下来,腿脚还没站稳便先没了意识。
陈月无奈地撇了撇嘴,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天生就这样,能有啥办法。所以啊,你以后来找我,最好是室内活动,我这娇贵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她自带诙谐的调子,让人听来轻松,至少不会让黎瑶瑶有什么心理负担。
“那也行吧,看来以后只能和你一起缩被窝里,打游戏了~”黎瑶瑶在床边坐下,半开玩笑地说道。
剩下的这两三天里,黎瑶瑶也没再押着陈月跟她出去浪了,顶多也就去逛了逛大学城,吃特产,买纪念品什么的。
国庆结束前一天,黎瑶瑶就回了北大,这一别,这一学期便再没见过。
直到放寒假,两人才一同坐火车回去了。原本黎瑶瑶是打算坐高铁的,不过顾虑到陈月兜里没那多钱,便退了高铁票换成了火车票。硬生生地陪陈月坐了整整13小时的火车硬座,到站时,黎瑶瑶一度觉得自己忘记了该怎么走路。好几次后脚差点被前脚绊倒,幸好陈月眼疾手快地给她扶住了。
“你说你买张和我同车的卧铺票也好啊,又没坐过硬座,折腾自己干啥~”陈月又生气又心疼地数落了她两句。
记得刚开学来的那天,黎瑶瑶虽是和陈月一同去了车站,不过最后黎瑶瑶是去了南站(高铁站),而陈月是去的北站(火车站),那会儿黎瑶瑶还不大明白啥情况,直到看了两人手上的车票。
“省钱不行啊!”黎瑶瑶微撅嘴反驳道。
闻言,陈月闭口不言,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和黎瑶瑶分开后,陈月径直去了公交车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总是莫名地走神。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车站、寺庙、河边、巷子……甚至是教室,走在很多地方,尽管不是那些他曾走过的地方,都能让她想起那个少年。
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影子,宋尧离开以后,她看哪里都有他,看什么都像他,就连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眼睛里是他。
风起时,清风是你。
云涌时,流云是你。
无风无雨时,我就是你。
起初还会很痛苦,久而久之,思念成了习惯,也就不那么痛苦了,事实上,她开始爱上了这种思念的感觉。仿佛心底有了盼头,哪怕这是个没什么期望值亦或者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盼头,总归是不再枯燥无趣地活着。
回家的第二天早上,陈妈便使唤陈月去买酱油、醋之类的调味品。她踏着单车上了街,先后碰见了陈星和童苒丽。
她是在超市碰见陈星的,陈星正勾着她妈妈的胳膊,似乎在撒娇,忽然看见陈月,还朝陈月笑,一时之间陈月也条件反射般报以微笑问了声好。
和那对母女嘘寒问暖了几句话后,陈月先一步去结了帐。方才和陈星和谐友好的交谈,让陈月有一瞬间忘记了,这个人曾对她恨之入骨,也对她造成过不可磨灭的伤害。
陈月以为,大概是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心智成熟了,也就不再像幼时那般任性调皮了,也学会对他人报以温柔了。直到她掀开门帘准备出去时,听到陈星母亲的低语:“你和她招呼什么?少和那家人说话,都是笑面虎,心机太重了。”
闻言,陈月原本柔软下来的那一部分,渐渐地再次坚硬起来。
她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而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外面走。
街道上人流拥挤,她往单车停靠的地方,缓慢前行,似乎与这人流融为一体。随后,推着单车一直到人流量少的地方,才敢骑上去。
在她骑上车后,童苒丽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从药店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白色的药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粉红色药盒。
如果没看错,陈月对盒子上那几个大字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了。
治月经不调的,而且是特用于由心情抑郁,引起的内分泌紊乱,导致的月经不调。
在她愣神时,童苒丽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童苒丽下巴微收,眼波动了动,短卷发下的那张小脸,色泽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虚弱。她的嘴唇似乎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陈月也等着她说什么,可下一秒她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冬日暖阳的光辉,洒在地面,洒在童苒丽的浅色羽绒服上……照理说应该会让人觉得温暖才对,可陈月觉得这阳光一点也不暖,敌不过这凛冬的酷寒。
陈月依旧停在那里,直到童苒丽的身影走出了她的视线,才回眸又踏上踏板。
缓缓行驶在水泥路上,她感受不到寒风刮过耳朵带来的疼痛,反而是方才童苒丽那脆弱的表情,在心底久久消散不去。
她总感觉童苒丽现在似乎有些痛苦,很想与她说什么,很想要倾诉什么的样子。可是,却又碍于什么,不便与她述说,这种感觉真让人心疼。
或许又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正如杨家豪所说,自己不好过还总是觉得别人也过得艰难。
陈月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收回神思来,认真地踩着踏板,朝前方的路驶去。
回到家后,她给陈妈打下手时,还是不自觉地提起了童家。
“妈,最近童童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的第六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准。
陈妈一边切肉一边说道,“你还说呢,我好久没看童童来找你了,你是不是和童童闹矛盾了?”
陈月坐在一旁剥着大蒜,闻言撇撇嘴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们都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又没必要天天黏在一起。”
陈妈似乎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又感慨世事无奈般叹了口气,最后劝慰道:“童童的爸妈离婚了,据说是老早就离了,不过今年冬腊月才传出来。”
陈月心里一咯噔,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离婚了?!那童童怎么办?
“唉,可怜了童童那孩子那么懂事怎么就……唉,陈月儿你有空就多去找童童玩玩吧,开导开导她。”
怎么开导?
在陈月和童苒丽还是好朋友的时候,童苒丽最喜欢说的就是,她爸妈有多么恩爱,总是把她晾在一边,就出去过二人世界。她虽是嘴上抱怨,可是陈月听得出,她心底是欢喜的。
现在,要她怎么开导……早就离婚了,是有多早?
难怪童童的脸色看起来那么差,难怪她眼神里都传递着悲伤,难怪她都吃上那种药了。
所以,今天童童就是想朝她走过来,寻求些许安慰的吧。可是,她们之间终是生了隔阂,化不去的隔阂。
她就算看出了童苒丽面色悲伤,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过去抱抱她,过去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童苒丽却很受用的心灵鸡汤。
陈月想着,若是童苒丽可以走过来,对她浅浅一笑,不用她再说什么,她也会鼓起勇气紧紧抱住她,主动说一句,我们和好吧。
一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心底忽然无比酸涩。或许童苒丽也在等她求和吧,可是奈何她硬是没这份勇气。
某些时候,童苒丽和宋尧真像,不对,是她对这两个人的感觉还真像。
曾几何时,她也觉得宋尧是在等她先认怂,先求和。可是,后来的尝试告诉她,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她害怕,她擅自这样揣测童苒丽的意思,最后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其实一厢情愿还算好,她更怕的是,等她付诸行动那一刻,不仅会伤了自己的心,还会让童苒丽觉得闹心。
毕竟,童苒丽觉得她恶.心,毕竟她好像在童苒丽心中的印象不太好。
可此刻,陈月还是好想去抱抱她,就像初一的时候,童苒丽藏起了她的刀,红着眼眶,满目心疼和愧疚,对她说:“陈月儿,别这样,很疼……”
那时候就因为这一件事、这一个眼神、这一句话,陈月原谅了所有对她造成伤害的人,原谅了童苒丽,原谅了这个丑恶的世界。
事实上,她也就只能想一想而已。
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勇气去做某件事,而是担心这件事既浪费了自己的勇气,还给别人添堵。
这之后,一直到大年初一,陈月也没再见过童苒丽。
只是在百无聊赖时,总是点进□□。
其实每次点开□□,她不仅仅只是等待宋尧,还在等童苒丽。
这两个人都把她删了,一个是没机会再加回来,一个是不敢再加回来。她只能时常点进这两个人的资料卡,通过他们换的个性签名、昵称和头像,来判定他们的生活近况。
可宋尧的资料从未变化过。
童苒丽的个性签名也一直停留在了2015.06.25那天了。
是一句:好像全世界都是为了我好,而我还不知好歹。
陈月不知道童苒丽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改这样的个签的,只是现在再看到这句话,心脏莫名揪着痛。童苒丽喜欢心灵鸡汤,而且是积极向上的心灵鸡汤,和她这强硬的外在形象确实多有不符,甚至是大相径庭。
陈月一直都想不通,童苒丽怎么还爱喝鸡汤,但她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改的好多个性签名,基本都是积极向上的,比如“心若向阳,人自暖”之类的,像极了动漫里的元气少女。
所以,这样一句丧极了的话,让陈月越想越心疼。
童童到底是有多伤心啊?
那天,童家父母带着童苒丽去了她最喜欢的一家湘菜馆,点了她最喜欢的菜。童苒丽一直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庆祝她高考取得了好成绩,吃得欢快,却忽然听到童妈的话:“苒苒,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童苒丽心底一咯噔,并不信童妈妈的话,但还是看向了那个烫着大波浪卷,穿着职业装彰显着自己女强人身份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
因为面前平日里打情骂俏的两人,忽然间不苟言笑,看向她的那两双眸子,甚至是满含怜惜的。所以,童苒丽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勉强,语气也很虚弱。
“妈妈没有和你开玩笑”,童妈妈虽是心疼,可依旧必须交代给童苒丽听,“我们在你高一的时候就离婚了,只是当时顾虑到你还小,就暂且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成年了,高考也结束了,我们……”
“你们就装不下去了?”童苒丽放下筷子来,愤然而痛苦地看着童妈妈,沉声打断她的话。
童妈妈见她这般反应,似乎还在意料之中,说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措辞:“苒苒,你不小了,应该学会理解我们。”
“是啊,我不小了”,童苒丽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不是小朋友,不开心也不会死。”
童爸闻言忽地心软了,“苒苒,爸爸…”
“你别说话!”童爸话还没说完,便被童妈妈打断了。
童爸顿时垂下眼眸来,耷拉着脑袋,闭口不言。
童苒丽是知道的,在她家,童妈妈扮演着虎妈的角色,而童爸扮演着猫爸的角色。却没想到就连离婚这种事,她爸也这么软弱。
“苒苒,你听妈妈说,我们已经为你再坚持了……不,应该说是再煎熬了三年了。这十八年来,我和你爸扪心自问,没让你受过一点儿委屈,现在麻烦你站在我们的角度考虑考虑好吗?”
“我和你爸三观不合,是强求不来的,离婚了对谁都好。我们也想过那些曾经遗憾丢失的日子,想要像年少轻狂的你们一样,感性一次……”
“对谁都好?”闻言,童苒丽轻笑一声,吼道,“只是对你自己好吧!”
煎熬啊?原来一直都是在煎熬。
“为了我,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委屈你们了!早知道三观不合,生下我做什么?装什么装啊!受不了就离啊,扯在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把我当什么了?啊?我是你们的包袱是吧,现在长大了,终于可以丢掉了是吧?!你们放心,我好得很,以后再也用不着你们委屈自己讨好我了!你们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年少轻狂吧。”
童苒丽厉声吼完,便拍桌而去。
满怀痛苦、满眼泪水、满腔苦涩,这些都是陈月所不知道的。
大年初一这天早上,陈月还是坐车去了安德寺,只身一人。
本以为去年年末没去安德寺,大概这个寒假都不会来了,可是到了年初一这一天,陈月到底还是觉得不去烧个香会少点什么。
她照例去了交香钱的庙房,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拿出一张一百块来了。
“宋尧……”她对记录人说着名字,说完后,又道,“再加一个吧。”
“嗯好,那是一人五十吗?”
陈月想了想,五十就五十吧,别打肿脸充胖子了。
“嗯,一人五十。”
“嗯好,另一个名字?”
“童苒丽。”陈月朗声说道。
不知为何,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情异乎寻常的明朗。
“童苒丽?是美丽的丽还是油腻的腻啊?”记录人问道。
听着记录人的话,陈月微凝眉有些不解,“我发音有那么不标准吗?而且有人是叫油腻的腻吗?”
“可不,昨天就有个人,也是叫这个名字,我听着是童苒丽,他硬让我改成腻。我就想着,你们说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就没忍住多问了两句。”记录人解释道。
这么皮的吗?陈月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宋尧那会儿,调戏童苒丽的话。
随后又不禁无奈一笑,可得了吧,醋味儿上了头。
这个人断然不会是宋尧的。
陈月没再和记录人闲聊,因为后面还有好多人,看着他写完那两个名字便出去了。
没有立马就下山去,而是绕着寺庙漫不经心地走了一圈。
她不知道交香钱到底有没有用,因为这两三年来,她都没给自己交过香钱,可运气也没差到哪儿去,反而依旧是别人眼中的锦鲤体质。
不过,她本身也就只是信神佛,但不依赖于神佛的性子。这般行为,不过是尔来寻求安慰罢了。
到了正月十五,陈月也准备回A大了。
这天中午吃完午饭,出去溜了一圈,腿脚没忍住,还是绕去了童家。
陈月是知道的,童苒丽没在村里。那栋楼房应当也是空着的,只是习惯性地望着二楼的阳台。
小时候,陈月在外面叫童苒丽,童苒丽便是先跑到阳台来,招呼她的。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过去她也曾幸福无忧啊,过得多么快活自在。
只是那段时光,已经太遥远了。
现在已经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她回不去,童童也回不去了。
听说最后,童童跟了她爸。乡里人嘴杂,说是童妈妈本就不想拖家带口,也就是没有想要让童童跟她的意思。童童是不用纠结的,可是陈月大底是明白的,这种早已经宣判了结果,而无力反抗的事,会让童童更加痛苦。
再想起童童的个性签名,陈月不免心疼。被自己至亲至爱摒弃,该是多疼?
算了,她有什么资格去评价童爸童妈,她自己不也打着某种旗号伤害了童童吗。
是啊,或许从理性角度来说,她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童童。可是,她对童童的感情,本就不该用世俗条规还界定,自然也不应用理性的分析来判定有错与否。
分明小时候,是自己说好要温暖童童的,说好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这会儿怎么还是离开了她?陈月心底顷刻间无比酸涩。
陈月心底清楚的,一直以来都是童苒丽主动离开了她,是童苒丽抛下了她。可是没办法,有些人,只要她伤心了,便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童苒丽对于她即是如此。
这样偏执的想法,毫无道理,可是陈月没办法阻止自己去想。
陈月和童苒丽是发小,名副其实的。
还没上学时,两人就一起上后山建立了只属于她们俩的秘密基地。童苒丽生性活泼,总是拉上陈月遍处跑,用跋山涉水这个词来形容都不过分。
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她们一起上幼稚园,一起上小学,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
陈月就像是童苒丽的小尾巴一样,一直跟在她身后,除了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童苒丽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学的那两三年。
刚上幼稚园时,陈月很怂很软弱,一直跟在童苒丽身后,那时候也只有童苒丽愿意和她做朋友。上一年级的时候,最疼童苒丽的童爷爷去世了,那时候童苒丽哭得可厉害了,而未曾见过生死的陈月,不知所措,只是看着童苒丽哭,她心底跟着难受极了。
那天,她哭着跑回去,跑到陈妈身边,抱住陈妈的大腿,带着哭腔口齿不清地说:“妈妈,我好难受!”
陈妈不明所以,面色担忧,赶紧蹲下身来,满目心疼地看着这张哭花了的小脸,温声问道:“哪里难受了?”
“这里…这里…这里…”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又觉得不对,又指了指脑袋,好像还是不对,又指了指喉咙,最后不知道怎么描述,着急得一直大哭,“到处都难受!”
“怎么了?”陈妈皱眉担忧地问道。
“童童难受,童童哭了,我好难受……呜呜呜……”陈月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同时肉乎乎的小手大把地抹着眼泪。
陈妈这才意识到,是因为童苒丽爷爷的离世,童苒丽心痛哭得厉害,陈月也跟着难受大哭。
陈妈抱住陈月,轻抚她的背,温声安抚道:“童童哭,是因为一个爱她的人离她远去了,她以后少了那份关心和爱抚,所以她难受哭泣,月月心疼童童,以后就多关心童童,要更爱童童,把她缺失的那份爱和温暖补回来,童童就不会难受,不会哭了。”
陈月听得懵懂,带着哭腔问道:“可是妈妈,什么是爱啊?”
“爱就是温暖,能让童童高兴的东西。月月对童童好,就是爱。以后,要好好保护童童,别再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童童身后,这也是爱……懂了吗?”
“嗯……懂了一点点”,陈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之后,童苒丽或多或少的少了些许活力,而陈月依旧是她的小尾巴。
只是小尾巴不再懦弱,会勇敢地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必要的时候也会攻击人了。哪怕陈月心底依旧害怕,可她深深地记得妈妈的话: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和东西。
而那时候,童苒丽是她唯一心爱的人和东西。
上一、二年级的时候,陈月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和童苒丽总能吸引火力,而那批火力以陈星为首。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童苒丽和她总是占据年级第一、第二的位置。
可是,她的攻击力远远抵不住以陈星为首的敌方火力,最后当然,都是她被打得满地找牙,却依旧哭爹喊娘地将童苒丽护在身后。后来童苒丽学聪明了,每次遇到找她们麻烦的,就快步跑去找高了她们两个年级的陈姝。
陈姝在小镇的学校,一直以来,都算得上是个小混子,别的不说,“欺负”小她两个年级的小屁孩还是易如反掌的。
一年级、二年级……四年级,陈姝每次开学就带着几个姐们儿,去陈月的班上特别有优越感地放狠话:“陈月、童苒丽,这两个我罩的,你们谁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就等死吧!”
小时候,陈姝一直是陈月的偶像,并不知道陈姝就是别人眼中的混子、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
在陈姝的庇护下,陈月和童苒丽顺利地读到了四年级。
后来……后来什么都变了。
回北京那天,陈月顾及到黎瑶瑶适应不了硬座,便还是劝黎瑶瑶坐高铁去了。
开学前两周,黎瑶瑶来找过她几次,后来越来越忙,也就没怎么来了。
2016年火了一款叫王者荣耀的新游戏,黎瑶瑶倒是经常邀她一起玩。
这算得上是陈月玩的第一款手游,以前也就只是玩一些开心消消乐、连连看什么的。
大学生活确实比她以往的生活有趣了一些,遇见的人也很有趣很温柔,同时待人也很和善,很好相处,不禁让陈月觉得她的春天终于来了。
宿舍四人,四人都玩这款游戏,经常邀着黎瑶瑶一块儿五排,而陈月是最菜的那个,最常走的也是辅助位。
这段时间,整个宿舍的人都埋汰她: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二狗在挨揍。
她陡然间发现,原来真正聪明的人,不仅仅是学习好,连游戏也玩得6。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以前,宋尧和杜景琛成绩好,还特别迷游戏,而且听说玩得超6。
玩上游戏的同时,这学期的课程也比较紧凑,还有选修课,陈月和宿舍一个波波头的短发女生一同选了心理学。
短发女生姓赵,本名是赵媛清,很好听的一个名字,但是全寝的人都叫她赵铁柱亦或者铁柱。
这“爱称”起源于某次一行人出去吃饭,赵媛清走得很快,舍友大喊她的名字,“赵媛清,你走慢点啊!”
然后,赵媛清停住脚步,张望了四周后,才回头给她们说:“以后出门在外,别叫我名字,可别让别人盯上了!”
她神叨叨地说完这话后,陈月和其它两人都笑了,陈月半开玩笑道:“那要不改个艺名,就叫赵铁柱吧~”
一语成箴,三人都觉得挺好,尽管赵媛清愤愤不平,但也就此叫下去了,从此寝室里有了一个陈二狗还有一个赵铁柱。
其实陈月是没有想要选心理学的意思的,不过在她登录教务系统时,能选的课已经不多了。念着和舍友选同一门,出行也有个伴儿,便去问了她们三选的课,然后只有赵铁柱选的心理学还剩几个名额。
赵铁柱是真的喜欢心理学这一学科,听说赵铁柱第二志愿就是心理学,第一志愿是中文。当时是没想到能被中文系录取的,但家里人希望她报这个,亲眼看着她把这个专业填到第一志愿才罢休的,结果就真的给录了。
而陈月单纯只是为了学分而已。
在心理学混水摸鱼了将近一学期,终于到了考核阶段。
考核方式是去调查身边的一些心理问题带来的影响,然后编辑调查报告。陈月本想随便问问,再胡编乱造一些也就差不多了。但赵铁柱对这事儿极其认真,硬要拉着她去几所精神病院做问卷调查。
六月上旬,烈日当头。即便是北方的城市,温度也基本在30℃以上。在赵铁柱的软磨硬泡下,陈月还是跟着去做了调查,跑了好几家诊所,好几所医院。
陈月一度觉得,她们俩比人家学心理专业的学生还要积极认真。
终于到了计划表上的最后一所精神病院,也是最远的一所。
陈月累瘫了,一走进去,便在走廊处的长椅上坐下了,而赵铁柱继续不辞辛劳地询问调查。
陈月看着她元气满满的样子,不经想,到底是有多热爱,才会如此活力四射啊,反正她是没有了,想到这儿她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歇了十来分钟后,她已经找不到赵铁柱的人影了。便自个儿一边看手机里拍下来的医院里内部结构地图,一边朝指示的方向走去。
即便是在建筑物内,她也依旧累得气喘吁吁的,还好终于是结束了,她站在通往医院门口的走道处,靠着墙壁等赵铁柱。心里想着,下学期断然是不能再和赵铁柱一起修心理学了,太可怕了。
可是晃眼间,在看向门口时,她忽然觉得这一趟值了。坐公交车坐到吐,被太阳晒得中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在看到太阳光里那张心心念念的俊脸时,都值了。
昨天晚上,叶庆明的妻子病危,所以他回阡城了。临走时还交代宋尧,一定要去K精神病医院找某某医生。
宋尧想着早些完事儿,于是今天便过来了。
走进医院的大门,走过遮阳棚,宋尧忽然发觉情况不妙,他好像又发病了。
生了幻觉。
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不对应该是脑海里。
这次好像不一样了,他意识清楚,分明知道是幻觉,可是这颗心脏还是紧张得不行。
左胸下的某一方一塌再塌,这幻觉太过真实,让他忍不住想过去抱住那个连一件墨绿色棉麻短袖,都撑不起的,骨瘦嶙峋的女生。
可是,他不能,因为以往每一次伸手想要抓住她时,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只要不靠近她,就能再看得久一点,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尽管如此想着,宋尧依旧是停住了脚步,埋下头来,微微眯缝着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和眼睛。再怎么样,也不该在外面发病才是。
可再睁眼看向那个方向时,女生的影子依旧不曾散去,反而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忽然停在他跟前。她的面貌逐渐清晰,脸上笑容旖旎,宋尧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幻觉,陈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微皱眉,开口问道。
“我来看病啊”,陈月嘴角微微扬起,笑容不减,“好久不见,好巧,你也在这里。”
闻言,宋尧心脏一揪,“你生病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看到这张脸,仿佛掩藏在心底的阴霾都散去了,她果然是看到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忍不住想要和他搭话,于是便半开玩笑说,“我有点小抑郁症~”
“你……怎么会”宋尧一脸诧异,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算了,不说这个了”,陈月无所谓地努了努嘴,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我....…失眠”,宋尧眼神有些飘忽,还好被微微垂下来的长睫毛给盖住了,“来拿点药。”
失眠啊……原来,宋尧也会失眠,他也会难过的吧。陈月忽然垂下眼眸来,害怕宋尧从她眼底看到一丝怜悯。
等她整理好情绪,才又抬起头来,笑意盈盈道:“宋尧,你能抱抱我吗”
事实上,她心底更想说的是:宋尧,我能抱抱你吗?
因为,宋尧看起来好像更让人心疼,毕竟这是精神病院,不是普通的神经科啊,怎么会真的就只是失眠?
闻言,宋尧愣了愣,轻抿唇,沉默了半晌,还是应了声:“嗯……”
宋尧话语一落,陈月便敞开双臂,由他抱住自己。不到五秒钟,陈月分明还没怎么感受到他的体温,他便松了开来。
随着他的手臂再度抽离,陈月眼底有了些许动容夹杂着淡淡悲伤,仰面望着他那张淡漠的帅脸,再也笑不出了。
就不能再稍微抱久一点吗,稍微让我觉得你也有点想念我、你也想有后悔与我分离……怎么这就松开了呢,真敷衍啊。
她钢化玻璃做的心脏一遇上他,也就不堪一击了,鼻子一酸,眼底又不自觉地含着泪光,喃喃道:“宋尧,为什么上善若水是你,十恶不赦也是你?”
为什么把我宠上天的是你,把我摔进深渊的也是你啊?现在让我心疼的还特么是你。
闻言,宋尧愧疚地垂下眼眸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陈月手腕上那根红绳上,心脏一揪,而后也只是动了动嘴唇,淡淡应了声:“抱歉。”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个目的算是达成了吧,她现在很痛苦吧,他或许真的毁掉了她。
可他心底没有任何满足感。
陈月并不想听到他说这一声抱歉,因为这一声抱歉,像是承认了他以前犯的错,像是承认了他真的未曾喜欢过她。
这完全背离了她的愿望。
“你……”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宋尧微微抿唇有些迟疑不定,倒是一直仰面看着他的陈月,眉眼带笑,先开口对他说:“你先说吧。”
闻言,宋尧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才轻启开唇瓣问:“你在哪儿上大学?”
他话语一落,陈月心底顿时欢呼雀跃,喜上眉梢,不自觉地挑眉,贱贱地说:“你这么关心我?”
“我只是随口一问。”宋尧面无波澜,淡淡应道。
“行吧,我也就清华北大吧”,陈月见他傲娇,心底也不愿坦诚,故意用着开玩笑的口吻问道,“你呢,你在哪个大学?可能我们是校友也说不一定。”
闻言,宋尧面色微微一变,“这个没必要告诉你,我要去看病了。”
说罢,他便从她身侧走过去了。
陈月闻言愣愣的,心脏揪得老痛了,md,宋尧什么脾气嘛!傲娇也不带这样的啊!
唉,罢了罢了,碰上这样的,也只能自己认栽了。
“喂宋尧,留个联系方式啊!”她转身朝他喊道。
“不留。”宋尧头也不回,只丢给她冰冷的两个字。
“诶……”陈月张张嘴,欲言又止。
啊靠!什么德行啊,到底谁是被甩的那个啊,是她好吗,受伤的是她好吗!啊草,他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md,真心酸,难道一直以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念旧?只有她一个人……活在过去出不来。
怎么办?
怎么办?
看着宋尧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一颗硕大的眼泪倏然从她的眼眶掉落。
别哭啊,想想办法,怎么办,怎么办,怎样才能留住他?
停在这里干什么啊老哥,追上去啊,拽住他死缠烂打啊!
好急啊,可是这腿怎么就挪不动呢?陈月不知道自己是急哭的,还是痛哭的,只是眼泪直往下掉。
她等到了宋尧,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宋尧并不打算和她叙旧情,甚至是没打算承认有过旧情。
她马上又要与宋尧分别了,还真是匆匆一眼又别离,真特么让人抓狂。
宋尧,你可知道每一次分离,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次小型死亡?
童童让我死过两次,而你也是要让我死两次吗?
想到这里,她心底是拒绝的。
不要……我不介意多死几次的,一定要回来啊。不对,我不要分离,你又会像以前一样人间蒸发是吧……不行!
“师傅,我要下车!”陈月忽然醒悟过来,对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喊道。
闻言,出租车司机和旁侧的赵铁柱都疑惑地看向她。司机为难地说道:“现在?这里吗,这里不能停车啊美女。”
同时赵铁柱也跟着说道:“陈二狗你咋了?落东西了吗?”
“对啊……我落东西了”,陈月脑子轰轰的,感官又开始不受控制,尤其是泪腺最不听话了。
“我落东西了……我……呜呜呜”
“我……我落东西了……”她埋下头来,蜷缩着身子,将头埋在膝盖处。她紧紧地捂住耳朵,似乎自己听不见哭声,就可以欺骗自己她没有哭。
我把宋尧落下了,我把童童落下了,我把不曾受过伤的我给落下了。
不是的,我是被宋尧落下了,我被童童落下了,我被不曾受过伤的我落下了。
他们都不要我了。
都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呜呜呜……”
最后车并没有停下,赵铁柱不明所以地将陈月揽在怀里,轻抚她的脑袋,想着等她情绪稳定了再问吧。
从医院出来时,赵铁柱就觉得陈月的状态就不太对劲,可陈月不说,她也没好问。她想着或许陈月只是有些中暑吧,早些回学校歇着就好了,所以连公交车都没等,直接打车回来的。却没想到,这还没行驶到一半路程,她忽然哭得如此悲伤。
宋尧坐在诊疗室的软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叶庆明介绍的医生胡扯着什么。
听叶庆明说,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医生,曾经治好了一个十几岁、重度抑郁演化到精神分裂的人。可现在看来,这个医生也并没有什么牛逼的地方,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些烂俗无味的心灵鸡汤。
宋尧没有心思听他讲这些,满脑子都是方才偶遇的陈月。
或许,他不该答应陈月去抱她的,因为在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自己就好像被紧紧给吸住了。他知道的,陈月动都没动,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他贪恋她的味道,渴望靠近她。
他害怕再多抱一秒,他就再也无法撒手了。
可是他哪能啊,哪能就这样和她缠绵呢。不能的,他可是一个精神病啊,就像一颗随时都会炸掉的炸弹。
或许陈月会包容他也说不一定,他自恋地想着,可是他凭什么要求自己心爱的人儿来包容自己,她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会心疼啊。
毕竟她原本的生活多么美好,要是和杜景琛在一起就更美好了。
这样替别人着想,还真是善良,可他分明是自私的。
或许陈月会包容他的精神病,可她一定不会原谅他曾做过的那些丑陋肮脏的事吧。而他或许并不是要求得她的原谅,他从本质上就惧怕自己肮脏不堪的阴暗面被别人看见,尤其是那些生活得光明磊落的人。
所谓不知者无罪,可是很多罪恶滔天的事,并不是他无意识做出来的。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一生澄澈、闪闪发光的样子,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他就做了很多伤害别人的事。不,不对,不仅仅是人,就连小动物他都不曾放过。
宋尧曾养过猫狗,养过很多小动物。买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很可爱,他也是真心喜欢。
可是买回来以后,它们好像并不如他的意,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乖巧。
他会因为小仓鼠不吃他投喂的饲料,而将它从马桶冲下去。
他会因为猫咪抓了他一下,而用一根细绳子拴着它的脖颈,将它吊起来。很多时候是吊在阳台晾衣服的杆子上,有时候是手上拿着绳子,将它吊在阳台外。听着猫咪嘶哑的叫声,看着它扑腾着爪子拼命挣扎的模样,他好像很解气很享受。
终于在感觉猫咪快要窒息时,他又将它放下来,放在自己怀里,轻抚它的身子,让它慢慢恢复正常,动作和眼神都温柔极了。
他还养过一只金毛,多么温顺的动物,可依旧会惹他生气。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一个人住了,总是让金毛和他一同睡床上。可是有一天,他夜里做噩梦醒来,却没有摸到身侧的金毛。他惊慌失措地叫着金毛的名字,然后才看到金毛从床下爬了出来。
他破口大骂金毛不识好歹,有床不睡,不好好呆在他身边。然后给了金毛重重一耳光,大金毛原本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在夜里望着他,却被他这一动作吓得赶紧往外跑。
一边叫一边跑。
宋尧心底越发愤怒,下床抓住它,便是一顿暴打。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还拿绷带缠住了它的嘴。
后来,他去摁开灯,再转身便看到大金毛已经躲进了墙角,瑟瑟发抖。那双水汪汪的黑色眼睛望向宋尧,满目恐惧和哀求……等他再拆掉绷带的时候,才发现它舌头都给咬烂了,满嘴的血。
第二天,他将金毛送走了,其他的动物也都送人了。
那只猫后来又跑了回来,宋尧不知道它是想他了还是在别处受了虐待,可是却不敢再收留它,毕竟他才是真正的恶魔。
宋尧没有把它带回家,而是想着过两天把它送远点,送到另一个城市,这样它就跑不回来了。
可是第二天,他再看到它的时候,却是在自家的车轮下。看着它血淋淋的、早已没了起伏的身体。
宋尧曾一度觉得,黎瑶瑶忽然疏远他、膈应他,就是因为这些变态的事,不过后来,慢慢明白过来,他这些变态事黎瑶瑶并不知情,所以黎瑶瑶的转变与之无关。
不过这以后,宋尧再也不敢养小动物了,但大概是受不了寂寞,在阳台上养了满满一阳台的多肉。
可是,他终是再也洗脱不了自己一身的罪孽。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宋尧才从诊疗室出来,手上拿着一本书。是里面那个医生送给他的,好像是他自己出的一本书。
这本书,叶庆明前些天才推荐给他,可他不喜欢看这类型的书,因为他觉得这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对于他来说没用。因为,做过了的事,是怎么也没办法销毁的。
他出于礼貌收下了这本书,拿回去后便束之高阁了。
又过了好些时日,叶庆明处理完丧事回来了。
别墅里。
“叶医生,要不你去和我舅舅请辞吧,我看你现在也没心情工作。”
宋尧一边看着章浔生给他的资料,一边和一旁给他端果汁过来的叶庆明说道。
说着,微微抬起头来,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边圆框眼镜,没看叶庆明一眼,继续看着面前各大高校的资料。
叶庆明将刚榨的橙汁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嘴里平和地说道:“我确实是没办法胜任一个保姆的工作,也确实是才学疏浅,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你不提醒我,我也会请退了。”
闻言,宋尧心里忽然闷闷的,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来。
随后,扯开话题说道:“我舅舅让我选一所大学,去混个学位证。要不,你帮我看看选那个好?”
说着,将手上的资料递到他跟前。
叶庆明迟疑了一下,与宋尧柔和的眸子对视了片刻,接过了资料,问道:“你想去上大学吗?”
宋尧闻言一笑,别开眼,看向窗外苍翠欲滴的树木。眼底含着一些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我可以做那些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言外之意是,我没有想不想,既然他们要求我去做,我又能做到,便去做。
叶庆明颔首低眉,心生悲凉。是啊,你确实能耐大,那些事肯定是做得到的,强迫自己也会做到的。不过就是煎熬罢了,你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叶庆明粗略地看了一遍手上的资料,约莫十所大学,要不就在青城,要不就在青城周边,而且都是985高校。
可这些学校里,却没有清华北大,照理说让宋尧进清北,对于章家来说也不算难事,而且以宋尧的资质,就算没有参加高考,特招也能进去的。
他有些疑惑地望向宋尧,晃眼间看到宋尧脚边垃圾桶里的几张资料,北京大学几个字眼映入眼帘,叶庆明欲言又止。
宋尧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云淡风轻地说道:“清北对于我来说,和其它大学没什么区别。”
他这似解释而非解释的话语,却足以让叶庆明明了他的意思。
别的不了解,在宋尧身边那两个人,他还是知道的,一个杜景琛,一个黎瑶瑶,这两个人何其优秀。宋尧定是觉得他们俩肯定在清北了,叶庆明动了动嘴唇,本想告诉他,黎瑶瑶在北大,而杜景琛去了英国的事。但是想想也就算了。
确实,对于宋尧来说,去哪所大学都没什么区别。章浔生能选出来让他挑的,又会差到哪儿去。
况且,他是不会担心宋尧的学业的,毕竟这两年多,他除了学习和治疗,别无他事。他只是担心,宋尧相当于休学了两年半,到底还能否适应校园生活。
这会儿,忽然听宋尧轻飘飘地说道,“叶医生,要不你还是别辞退了吧。其实我已经好了很多了,你的治疗方案或许是对的。你要是忽然辞退了,我还得重新尝试别的医生的方案,怪麻烦的。”
闻言,叶庆明心底一怔,悲喜交加。
不可否认,宋尧看起来确实是好了些了。可在这表面现象下,是一次比一次持久的电疗,是一次比一次头痛以及其他的非器质性病变的衍生,是多少段发病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
或许不知不觉中,就连自己这个医生兼保姆,也成了他生活下去的支撑,叶庆明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他的荣幸。
“嗯”,他还是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资料尽数还给了宋尧,“我也选不出,你自己选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离开了别墅,回了他目前的住处。又留下宋尧一人在别墅里,继续翻看这些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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