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楼的护士宿舍找到了我的前妻。她终于没有避开我。此刻她正倚在化妆台上,双手抱胸,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
“薛……惠惠,”好久没念她的名字,我感觉十分生涩,“最近还好吧?”我瞄了她一眼,迅速移开。
“好着呢——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将我拒之千里。
我心头一颤,刚插了管子的喉咙隐隐作痛,“嗯——想来看看你。”
她发出不屑的轻哼,头撇到一边,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还算挺拔的鼻子。她细长的脖颈在我看来还是如此优雅,那里曾经被我无数次吻过,如今却已不再属于我。
“不是叫你别来打扰我吗?”她斜睨着我。
我一时语塞。
她转向我,一双杏眼满含责备,“你根本就没病,凭啥来住院?谁不知道你打的那些小算盘?”
我想起离婚前的那些时日,我和她总是像现在这样对峙着,痛苦又回到了它熟悉的地方。我点点头,“对,我是有些小算盘。”
“借钱吗?”
我的脸一热。
“还是没钱嫖了?”
一根针扎向我的心窝,我辩解道:“你可别瞎说!”
“我瞎说?你忘了你以前包的姑娘了?”
“哪有?!”
“呵!”她冷笑一声,脸上写满嘲讽,“我就说那段时间你的钱咋用得这么快,原来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一开始还把我瞒住了可时间一久,你还是露出了马脚……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傻到看不见啊!有一句话咋讲来着——‘纸包不住火’,你——”
“别说了行不?!”出于羞愧,我打断她,“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对,你说的没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咱既往不咎;可我问你,既然咱现在已经离婚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叙叙旧不行么?”我耸耸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少来这套!”她毫不留情,“你明摆着是来要钱的!我告诉你,齐——先——生,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你别想拿我的钱去玩女人!我发现我以前太傻了,被你骗了那么多钱,现在我不会重蹈覆辙了。你爱找谁找谁借去,我才没有义务借你!”
我默默地垂下头。
她说的全是事实。只不过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把我的钱卷走了,害得我一贫如洗。
良久。
“借……个五百行吗?”我鼓足勇气说道。
“不可能。”
“我又不是不还。”
“跟你说了,别——找——我——借——钱!咱俩已经不是夫妻了,我没有义务借你!懂不?”她提高了音量。
狭小的宿舍回响着她清脆的嗓音。
“你和那个医生是怎么回事?”出于自然反应,我以揭她的短作为回击。
她嫩滑的脸蛋抽动了一下,朝我直翻白眼,“他是我同事——咋了?”
“同事?我看不像!”我酸溜溜地说道。
她的脸颊浮起一块红晕,“你管不着!”
我继续讥讽道:“你和他什么时候交往的?我看两年前就开始了吧!”
“用不着你管!”
我火了,“用不着我管?对,我是管不了——”
“你本来就管不了!”她嚷道。
“老子他妈抽死你!”我忍无可忍,骂道。
“你来啊!来打我啊!”她并不畏惧,把脸伸向我,“你敢打我就喊人!”
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身躯,四下寻找能威吓住她的物品,可是没有。“臭婆娘不要脸!”我大骂。
“谁不要脸?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她理直气壮地指着门口。
我怔住了,她的脸上写着不屈与威仪——她再也不是以前恭顺的薛慧慧了。我顿感挫败,扭头出了门。
我整日茶饭不思。
正好胃镜结果出来了,我虽然没被查出胃溃疡,可是患有胃糜烂,王彪要求我在医院住一段时间,以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他的言行举止令我妒火中烧,无论是仪表、身材还是风度,他皆在我之上,这不禁令我自愧弗如。原来这便是我前妻移情别恋的原因。更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投怀送抱,自己却无力阻拦。这件事于情于理,她的做法皆无可厚非,谁叫我们早已离婚了呢!只怪我当初不该来这里,蒙受了屈辱不说,还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
“——你这病不算严重吧?”刘镇祥打断了我的思绪。
“噢——”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腹部,“胃糜烂而已,不严重。”
凡人都有胃病。这是一条真理。我不用担心我的谎言被戳穿了。然而此刻,与其伪装成病人继续住着,我更渴望离去,因为我感到离愿望的实现愈加渺茫。
“抽烟不?”他拉开床头柜,“噢——我记得你不抽烟!”他又把床头柜推了回去。
我索性道:“来一根吧!操他娘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又把柜子拉开,掏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悒悒不乐,顾不得曾经撒下的谎以及医院的规矩,接过烟猛吸一口。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门倏地被推开了,李爱民步入房间,身后跟着推着治疗车的张静。
李爱民一眼便看见了我手中的烟,迅速走到我面前,像猫一样眯起眼,“第一次!”她简短有力地说道。
我怔住了,有口难辩。
“去,去卫生间扔掉!”她命令道。
我服从了。
回到床上。
“没跟你说过病房不许抽烟吗?”
“我忘了。”
“你还跟我撒谎说你从不抽烟!”她毫不留情地揭穿我。
我的脸颊发烫。
见我面露尴尬,她适时转移了话题,“……我看了你的胃镜结果,问题不大,但是需要输液和服用胃药。”
“医药费多少?”我下意识地问道。这是我最关心的话题。
“每天晚上我会给你开单子的——”
“能捡便宜点的药么?”
“不贵。”
“有些药没必要——”
“这你都付不起么?!”张静突然插道,撅着嘴,镜片后面露出鄙夷的目光。
我的脸比刚才还烫。
“我们这里的药不贵,你放心好了。到时给你开个单子,你要觉得接受不了,可以帮你换些价格低的。”或许是意识到了我的难处,李爱民安抚道。
我点点头。
“现在给你输液。”她挪开一个身位,让张静把治疗车推至我面前。
我望着上面的瓶瓶罐罐,一股懊悔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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