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荒山病院 > 第十章
    一张轮椅来到我身旁。

    我一惊,扭头一看,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他很胖,大块头,塌鼻梁,鬈发,满脸的横肉,戴着墨镜,从病服袖口露出的胳膊印有纹身。他使劲瞪了我一眼,便摇着轮椅往护士站去了。

    我满腹焦虑地目送他进了护士站,只见他正对着那张圆桌,与里面的人交谈着。

    我转移了视线,打算重寻老太婆时,她却不知去向。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仿佛看见她进入了那个房间,打开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叫声足以令整栋楼的人听见,她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跑进护士站,大声诉说着她的所见所闻……

    我及时止住幻想,把烟蒂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正要回去,楼梯忽然传来脚步声,只见刘镇祥端着澡盆下来了,他的头发松散地耷着,脸上写着沐浴后的惬意。

    “洗——完了?”这次我主动搭讪。

    “嗯!”他捋了捋还未干的头发,“洗完了——咋了,不进去吗?”

    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尾随他进了房间。

    看来他还未发现尸体。

    房间明晃晃的光线令我头晕目眩,刹那间,我感到一丝不妥,便扭头出了房间。

    我要回现场看看。

    我又上到三楼。走廊空荡荡的,静得可以听见澡堂滴水的声音。我沿着墙壁,路过好几扇门,来到薛慧慧的门外,见四下无人,轻轻推门进去。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至。

    我不敢开灯,怕被人看见。

    此刻,我的内心竟出奇的平静。我凝望着黑暗中那具尚未冷却的尸体,一股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你不是看不起我么?好,我让你一死了之;你不是喜欢勾搭男人么?好,我让你死在床上,永远都别醒来!

    我走到尸体旁,俯下身,抚摸着她的酮体,那感觉冰凉而光滑,就像一具冷藏的皮具——原来摸死人是这样的感觉!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五十五分,心下一凛:九点种医生要来病房查房,我得赶紧回去!

    我迅速起身,出了门,打算从澡堂那侧的楼梯下去,这样就无需穿过二楼的护士站。我经过澡堂,朝里边瞟了一眼,黑魆魆的,没人在里边洗澡。我加快脚步,来到楼梯口,这时,一个人冷不丁地从一旁冒出来。

    我头顶响了个炸雷。

    是那个老太婆。

    我朝她点了个头,“阿姨!”

    “洗澡去了吗?”她问。

    我一时语塞,什么也没说,匆匆下楼了。

    九点十分,王彪和张静走进我的病房,医生的脸上带着男女偷欢后不易察觉的倦意,他慵懒地站在病房中央,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房间的光线。他双手插进白大褂的衣兜里,聆听张静与我们的对话。

    “……药按时吃了吗?”胖护士像审视犯人一样望着我。

    我哪有工夫吃药?我刚杀了人!我想这么告诉她。

    我摇摇头。

    “为啥不吃?你是不想好了?”她一脸刻薄。

    “忘了——”

    “忘了?”她尖声道,表情夸张而滑稽,“吃饭咋忘不了?”

    “不吃饭肚子就会叫,所以忘不了。”王彪打趣道。

    “那你下次给自己定个表,一吃完饭就提醒自己吃药,这样肯定忘不了!”张静缺乏幽默感地说道。“你呢?听说你有水肿?”她转向刘镇祥。

    “在哪儿?”王彪听后凑上前。

    刘镇祥卷起裤腿。

    “咳,你这不是水肿,顶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张静仅瞄了一眼便说道。

    “小便怎么样?还顺畅吗?”王彪问。

    刘镇祥摇摇头,“不顺,还在尿血。”

    “没事儿,很快好的。”

    “医生给你开的药一定要吃!”张静说。

    “吃了。”

    “吃了就好。”王彪直起身子,瞟了我一眼,正欲发话,张静问他:“诶,咋没见薛慧慧呢?你看见她没有?”

    我倒吸一口凉气,余光所见,王彪也不大自然。

    “不知道。”他淡淡地说道。

    “彪哥,你咋会不知道她的去向?”张静嗲声嗲气地说道。

    “她在哪跟我有关系吗?”王彪嗔怪道。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也不怕脸疼?有些事情就要勇于承认,可别藏着掖着,都是同事,有啥好隐瞒的?不过你可要小心了,万一刚刚那句话传到她耳里……”

    “咋了嘛?传到的话只可能是你说的——”

    “嘻嘻,想不被她知道,你起码得给我点儿好处。”

    王彪瞪了她一眼,“你又想讹我?”

    “我可没说要讹你,”张静耸耸肩,恬不知耻地说道:“我这个人最看不惯这种做法,不管是对谁,都不能要求别人咋地——再说了,人家对你可是一片心意,你没看出来吗?瞧她那对小眼神儿哦……”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行啦行啦,少废话。改天请你吃小面总行吧?!”王彪掩饰不住得意。

    “咯咯咯,你说的哈,一言为定!”

    他们旁若无人地打俏一番,便离开了房间。

    十点钟房间就关灯了。

    我一直躺到十一点,等刘镇祥均匀的鼾声响起,我便穿上衣服,下了床,悄悄地出了门,来到一楼的院子。

    我准备逃走。

    我摸黑走下石阶,来到铁门前,发现门已上锁。路灯照出濛濛细雨,我摸了摸铁门,又湿又滑。我没有钥匙,只好爬出去,还好铁门不算高,上沿也没有防盗刺,我很快越过上沿,径直跳了下来,落到草地上,进了一鞋子的水。

    我清晰地听见心脏因紧张而发出剧烈的跳动声。

    放眼望去,远处是一条黑魆魆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山路。我摸黑前进。走了几步路,便踩到了一个坑,一只脚陷了进去,我连忙拔出脚,发现沾满了泥巴。由于走时匆忙,我没有带手电,只能凭感觉在黑暗中行进。高大的树枝长得张牙舞爪,灌木丛在林间空地上簌簌作响,高草宛若鳗鱼,在山风中乱挤乱动。我不时被荆棘划到,又不时撞到树干。由于冬天天气寒冷,只要皮肤稍稍划破,疼痛便迅速蔓延。刺骨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刮过,浓稠的黑暗包围着我,使我内心的恐惧剧增。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弃在荒山里的野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独、寒冷与恐惧交替冲击着我的心理防线,让我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雨渐渐下大了,雨点拍打着树叶,发出清脆而空寂的声响,在夜的山中格外瘆人。我的脚底时常打滑,好几次跌倒在地,弄得满身泥淖。

    倘若寒冷与黑暗暂时可以忍受,那么迷失方向无疑是致命的,毫不夸张地说,此刻的我已经压根找不到下山的路,眼前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分不清是山坳、山背还是山谷,万一是山谷,一旦踏过去,那岂不是摔得粉身碎骨?

    恐惧紧紧地攥住我。我扶着湿漉漉的树干,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干脆回去吧,我不想逃了,反正迟早要被抓到的!逃跑反而说明自己是凶手。

    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可是,既然都逃出来了,又何必回去呢?回去还要忍受内心的煎熬。一旦尸体被发现,他们必然会报警,等警察来了,我想逃都逃不掉……

    我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淌下,流进衣领,浸湿了衣服。活了三十年,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挣扎、彷徨,对未来的恐惧让我茫然失措,我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是逃走,还是回到医院?如果逃走,逃到外面,那就成为了逃犯,这一辈子都要在惶惶不安当中度过,而且迟早要被警察抓到;如果回去,回到医院,那就等着警察过来抓我——不,不一定,警察还不一定抓得到我,因为他们不知道谁是凶手。他们需要调查现场,然后依次审问每一个人,这需要一段时间——事实上,也没有人知道我是凶手。这不就行了吗?

    我不应该逃出来,我得赶紧回去。可是,一旦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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