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看见帷幔后面站着一个人。
我屏住了呼吸,把被子抱得紧紧的。
“齐全胜……”声音从帷幔后面飘出来,模糊而鬼魅。
我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齐全胜,我来了!”
我裹紧了被子,紧盯着帷幔,投在上面的影子越拉越长。
“你睡哪张床?”
“我……”
“靠窗的吗?”
“不是——”我扯谎道,隔着帷幔指向门口,以期影子能看见,“靠门的。”
“咯咯咯……你骗我!”声音令我毛骨悚然,“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
“啥老样子?”我问。
“谎话连篇的狗男人。”
“我啥时候撒谎了?”
“没撒谎?你敢这样对警察说?”
“有什么不敢?我做事敢作敢当的!”
帷幔后的影子拉长了,人影竟从帷幔穿了过来——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人,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眼睛很奇怪,没有眼珠,只剩眼白。
“惠惠,近来可好?”我勉强认出她来。
她紧绷着脸,看起来好高,快触到天花板了。“好着呢!就是有点冷。”
“那次没把你捂死?”我说。
她摇摇头,解去了衣衫。
“我记得还用玻璃瓶砸了你几下。”
“我死了以后吗?”她脱掉胸罩,露出并不丰满的乳房。
“没错,”我回答得理直气壮,“我不确定你死没死,所以只好这么做。”
“你还是老样子。”
我浅浅一笑,“我这个人从不干不保险的事情。”
她脱得一丝不挂,步履轻盈地走向我。
“来吧,”我摊开双臂欢迎她,“让咱小两口破镜重圆!”
突然,她的瞳孔变红了,乌黑的头发从护士帽里钻出来,像章鱼的触须一样伸向我。
我大为惊骇,喉咙仿佛被它们缠住了,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很快,头发变得像钢筋一样粗,有两根径直钻入我的喉咙,然后进到了胃。
“马上好了……”一个戴着眼镜和口罩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我床边。
“还要多久?”我惊讶于自己竟能说话。
“马上好了……放松……”他说。
我竭力搜寻着薛惠惠,可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求求你,把它拔出来吧!”我恳求男人。
“马上好了……”他不为所动。
我感到一丝绝望。
突然,男人摘下口罩,朝我阴森地笑了笑,尔后拽住管子粗细的头发,使劲往我胃里捅……
我猛然惊醒了。
原来是一个噩梦。
我揩掉额头的冷汗。
逃出医院后,我跑进了山里,由于天黑路滑,我完全辨不清方向。在山里蒙头转向兜了两个小时,我已身心俱疲,渐渐感到难以支撑,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我决定回到医院。理智告诉我,杀人之后想要不被怀疑,最好的方法是留在原地,而不是逃跑,逃跑就等于不打自招。
我考虑过自首,可是一想到将要遭受的刑罚,不禁诚惶诚恐。我才三十一岁,不想大半辈子在牢里度过,那简直生不如死;更不想被判处死刑,一旦被判处死刑就彻彻底底完蛋了。我想多活一天是一天。对生的强烈渴望促使我回到医院。如果说之前的一系列举动都是我丧失理智所致,那么此次,在我冷静下来后,我认为自己做出了眼下最明智的决断。
我又在山里乱走一通,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医院,此时已经凌晨三点。我悄悄进了病房,刘镇祥还在熟睡,一切都是我离去时的样子。我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想找吹风筒吹干,可是房间却没有。我来到卫生间,打开灯一看,衣服上粘了全是泥!这下可把我震住了。我急忙脱掉衣服,放在水龙头下冲。幸好我逃跑时穿的不是病服,否则就无法向医生解释了。我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卫生间里,便上床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翻了多少个身,可最终还是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做了一个离奇而恐怖的梦。
我接着睡去。
翌日起床,雨已经停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还要下雨。
我掏出手表一看,已经过了七点,正纳闷护士怎么没给我量体温时,不禁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内心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我杀了人。
简直难以置信。
这是真的吗?不会是一个梦吧?
我连忙揪了揪自己的脸皮,有感觉;我扇了自己一下,脸颊微微一疼。
原来是真的。
我并不是在做梦。
我只是刚醒来,一时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可我多么希望是一个梦啊!我多么希望薛惠惠还活着!我多么希望没有把她砸死!
我后悔用玻璃瓶砸她了。
我之前并没有把她捂死,随后的几下敲击才是导致她死亡的原因。
我本可以不用杀人的!
完了,我要坐牢了!
她的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警察迟早会来的!
我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逃走?昨晚就该逃了呀!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我瘫坐在床上,冷汗直流。
旁边的刘镇祥翻了一个身,把恬静的脸庞转向我,仍是一副酣睡的样子——他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真羡慕他。要是把我跟他对调就好了。我不想当杀人犯。我要做回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能心安理得睡觉的普通人。我宁愿患上重症,躺在病房里,也比杀了人、成天提心吊胆强。
老天爷,帮我实现我的愿望吧!让我的前妻死而复生吧!这样我就不用判刑了。我真的很后悔!
我合上眼睛……
但愿这一切都是梦……
“打饭——”门外传来吆喝声。
我沉重地睁开眼。
“打饭喽!”是那个老太婆。
我开门出去,她立在餐车旁,揭开盆盖,对我说:“小伙子,今天送得有些晚了。”
“没事。”我干巴巴地答道。
“你的餐盒呢?”她注意到我两手空空。
我愣住了,犹豫是否该回去拿餐盒——实际上我毫无胃口。
“今天太匆忙了,没有煮面,喝点粥吧!你回去把碗拿上,打完了我还要给警察送去!”她一直盯着我。
“谁?”我似乎听到了某个字眼。
她神情严肃,低声道:“警——察!警察来了!”
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我仿佛看见了绞刑架,“警——警察来了?”
“是啊,今早来的!咱这儿有个护士死了,听说还是谋杀……你知道吗?”
几片落叶凭空而降。
我缓缓地抬起头,目之所及,山腰一片迷蒙,一层薄薄的雾霭正悄无声息地飘过来……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