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大鹏约摸五十岁,秃顶,只有脑部两侧还长着头发。他的眉毛脱落得只剩眉尖,鼻梁呈一道向下凹的弧线,鼻尖的肉倒是厚厚的一坨。他肤色暗红,脸上长着不少雀斑,中等身材,一身灰色西装。当他背着手站在众人面前时,给人感觉像一只刁蛮的猴子。
“各位已经知道医院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里我就直奔主题吧。”他先前已做了自我介绍,自己叫廖大鹏,此前是一位私人侦探,现任当地派出所副所长。他曾受雇于好几位有钱的雇主,负责调查一些私人案件,并逐渐变得远近闻名,以致后来被推荐到当地派出所任职。他的声音低沉随缓,无形之中流露出肃穆,“一位叫薛惠惠的护士今早五点十分左右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宿舍内,她全身裸露,额角流血,发现者是另一名护士张静。”说着,他朝张静望去,只见她神情萎顿,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俨然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
“……经我初步推测,死者死于昨天夜里。由于没有法医,我只能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去推算她的死亡时间。”
“为什么没有法医?”李爱民问。
廖大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她,“你们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洪水。山下发大水了,所有警力都被抽调去抗洪了。接到报警后,我是所里临时派来的——那时我还在皮划艇上救人。”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则消息的讶异程度丝毫不亚于凶杀。
房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树叶婆娑的响声。
“你们可以通过收音机来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不过我认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了,眼下对你们而言最重要的是配合我的调查,其余的一概不用你们管。”他说。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刘镇祥说。
廖大鹏皱了皱眉,“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在我查出凶手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
“为什么?!”一个女人激动地大喊。
我瞟了她一眼,她坐在我前方,只露出一个背影。她不是病人,貌似是病人的家属。
廖大鹏瞟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如果允许你们离开,凶手不就趁机逃走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凶手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空气瞬间凝固了,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热度。
“——抵达这里之后,我短暂询问了护士长,她确信案发前后没有陌生人出现,因此我推断凶手就在你们当中。”警察的语气毋庸置疑。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僵住了,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随时有蹦出来的危险。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不管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家属,都有可能杀害薛惠惠。这与我之前处理过的一些凶杀案类似,凶手通过一系列手段,使被害人被杀的证据全部指向被害人所处封闭的空间内,没有第二者,而又非被害人自杀的杀人方法……这种案件叫密室杀人案。”
“请进——”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廖大鹏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前,脸颊发红,双眼炯炯有神,他给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坐下。
这间病房貌似被改造成了办公的地方,他的行李堆在病床上,看来是要在医院住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坐下后,他问。
“齐全胜。”
“年龄?”
“三十一——不到三十二。”我注视着他在本子上记录着。
“干什么的?”
“以前干过——”
“我说现在。”他头也不抬,只让我看见他的凸脑壳。
“在厂里上班。”
“普通工人吗?”
“不是。安全主管。”
“什么时候住的院?”
“嗯——我想想……”我盯着他的笔尖,“前天。”
“什么病?”
“胃病。”
“这就住院了?”他终于抬眼瞧我,目光想把我穿透。
“对,”我点点头,“我的胃疼得厉害,想住院——不是,是医生让我住的。”
“医生让你住的?哪个医生?”
“王彪。”
“他说是你自己要住的。”
我的脸火辣辣的,忙解释道:“警官,我这胃已经疼了很久了,此番既然来了医院,就想把它看好,以免留下病根,所以……就要求住下来了——但我还是征求了他的意见的!”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他皱着眉,神情不苟言笑,“你认识薛惠惠吗?”
“不认识。”这句话我演练了不下十遍,因此能脱口而出。
“跟她接触的多吗?”
“前天才来,没怎么接触。”
他像猴子一样机灵地眨眨眼,搓着短小的鼻梁,“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与谁有经济纠纷?”
“这你得问这里的护士了——”
“我就问你。”
我心里咯噔一响。我面不改色地答道:“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我才来两天,哪知道她得罪了谁啊!”
“她是在你入住之后才被杀死的。”警察审视着我。
“这能说明什么?”我摊开手,尽量使自己显得理直气壮。
“不能说明什么,但你的嫌疑很大。”
迫于他的气势,我垂下了眼睑,喃喃道:“这只是是巧合罢了……”
“你昨晚去哪了?”他转移了话题。
“我在病房里输液。”
“一直都在吗?”
“出去了一趟,去了走廊。”
“干什么?”
“抽烟。”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去了。”我胸有成竹地答道,闭口不提上楼洗澡的事——事实上我也没去洗澡。
“噢……”他的语气流露出沮丧,“你觉得薛惠惠长得漂亮不?”
“怎么说呢……还行吧。”
“我看挺漂亮的。”他从纸下掏出一张照片,摆在我面前。那是薛惠惠的护士照,她笑靥如花,明眸皓齿,模样格外动人。
我瞅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怎么样?”他盯着我,“如果把她给你,你会要吗?”
我摇摇头,“她不够丰满。”
“形容一下?”他展现出对女人的兴趣——这是男人相互打诨时常有的话题。
“我看她挺苗条的,个子也高……”我装出一副冥想的样子,“不过……就是胸太小了。”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笑容,随即渐渐隐去,“你观察得很仔细。”
“她给我打针的时候我可没走神。”
“哈哈哈……”他笑起来像一只顽劣的猴子,“诶——对了,你结婚了吗?”
我的心迅速下沉,“没有。”
“没结过婚?”
“是的。”我知道如实回答会让我极其被动。
“这里不止你一个单身男性。”
“应该吧。”
“除了侯俊,都是未婚人士。”
“哦。”
“你觉得她有可能死于情杀吗?”
我感觉一层霜罩住了我的脸,“你意思是凶手是男人?”
他紧抿嘴唇,点点头,“这里所有的单身男性都有谋杀她的可能,其中也包括侯俊。”
“女人就不可能吗?”我反问。
“也有可能。但作案动机就不一样了,可能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感到危机暂时解除。
沉默半晌。
“行吧,”他觉得问不出什么名堂,往椅背上一靠,“你可以回去了。”
我欠了欠身,离开了。
回到病房。
“他问你啥了?”刘镇祥忙不迭地问我。
“一些简单的问题。”我在床上坐下来。
“这也太可怕了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谁知道!”我装出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用手背揩着额角。
“他问你昨晚去哪了吗?”他瞪着我。
“问了。我说我在走廊上抽烟。”我斜视着他。
“你没跟他说你去洗澡?”
我怔了怔,摇摇头,“忘了。”
“哎!”他叹了口气,“我跟他说我去洗澡了!”
“不很正常吗?”
“你傻呀!”刘镇祥直起身,乌黑的眼珠满是惊恐,“澡堂和护士宿舍就在同一层,昨晚但凡上楼洗过澡的人都被他列为嫌疑人了!”
我一凛,“你跟他说我上去洗澡了吗?”
他摇摇头,“没有。我当时吓得要死,一时想不起来,他也没问——我不会说的!”
他很直率。这是我通过这几天观察得出的结论。
“我记得你是在我之前上去的吧?”他刨根问底的样子令我反感。
“嗯。”
“你有发现可疑人员吗?”
“没有。我洗完澡就直接下来了……”我很心虚,补充道:“你不是看见我了吗?”
他浓眉紧蹙,做出一副沉思状,“好像是吧……反正我记得我是在你下来之后才上去的——”
“其实洗没洗澡都不影响。”我索性打断他,“你想,护士宿舍在西侧,澡堂在东侧,凶手想杀她的话,没必要借故去洗澡,然后溜到西侧去行凶。他直接可以从二楼的西侧楼梯上去!”我发表我的见解。
他的眼神表明他在揣摩我的话的含义,“那就不是洗澡的人喽?”
我耸耸肩,“谁知道!”
他突然用手捂住腰,“哎——腰痛!”
“要帮你叫医生吗?”
“不用,躺会儿就好了……”说着,他很痛苦地盖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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