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过去的十六个小时是一串不间断的噩梦,那现如今这段噩梦已临近尾声——即最惊心动魄的时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理堤坝在廖大鹏要求做指纹验证后已濒于决堤的边缘。一旦指纹结果出来,面对铁一般的事实,我将有口难辩,任何托词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现在的我,与坐以待毙有何分别?与其这样,还不如自首!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坏人永远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为什么我不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我当时那么冲动?不,不能怪我,是那个婆娘——她和别人上床!还当着她丈夫的面——是前夫!前夫也不行!任何一个男人处在我的境地都会忍无可忍的,这是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尊严,决不允许奸夫淫妇肆意践踏!她死得好,我应该把那男的也杀了!
然后呢?为了一时冲动,为了虚无缥缈的尊严,我将自己送上了法律的审判席,余生都要在铁窗里度过,甚至要接受处决……值得吗?不值得。太不划算了!我本可以忍住的,就一声不响地待在衣柜里,等他们走后再出来——抑或,我可以跳出来当面质问薛惠惠,给她难堪,让她颜面扫地,她便会跪在我脚边——像奴隶一样跪在我脚边,乞求我不要把她的糗事抖漏出去,我便可以趁机提要求。嘿嘿,我希望看到她奴颜婢膝的样子,这婆娘在我面前一向骄纵惯了,这下被我抓到了她的把柄……
我根本用不着杀她。冲动是魔鬼。我被魔鬼诓骗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悔的人。
“——你的饭。”一个饭缸子“啪”地放到我面前。
我陡然转醒,见是刘镇祥,“叫了你半天都不应,我帮你去打了!”
“嗯——”
“我看你吓得不轻。”
“没有的,”我躲开他的目光,拿起筷子,“今天的菜是什么?”
“饺子。那个老太婆都没心思做饭了,随便糊弄了一下。”
我学他的样子打开饭缸,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竟尝不出味道。
我们“吧嗒吧嗒”地吃着。
过了半晌。
“齐先生,你说谁会是凶手?”他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看是他们的人。”
“啥?”我怔住。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谁会去杀一个护士?我们病人吗?不可能!我们才来几天呀!我猜要么是那个医生,要么是那个老女人……”他的嘴角还粘着一粒韭菜屑。
“哪个老女人?”我问。
“护士长。”他压低声道,眼睛四处瞟着。
“医生倒有可能,毕竟他们的关系暧昧,像是——”
“情杀。”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那护士长呢?”
“这个我是听别人说的,”他凑到我耳边,带来一股韭菜的味道,“听说——”
门这时开了,张静匆忙跑进来,扯着嗓门儿喊道:“警官让你们到他房间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吗?”
“所有人!他要宣布一件事情!”
偌大的病房,一个男人坐在桌前,他身后的窗开着,窗帘被风吹得上下舞动。
“都到齐了吧?”见我们没有椅子可坐,廖大鹏站了起来。
李爱民回过头,猫一样的眼睛四处扫着,嘴里念叨着:“一、二、三……九,到齐了,警官——一共九个人!”
“好——”廖大鹏清了清嗓子,走出办公桌,“各位,我利用一上午对你们进行了初步审问,基本掌握了大家的情况,包括姓名、年龄、职业和住院的缘由,我都把它们记录在案。我惟一不清楚的是各位昨晚的去向。倘若根据你们提供的证词,那没有一个人会是凶手,我大可以宣布本案的调查以失败告终。然而,这显然不是最终的结果,否则薛惠惠就不会被杀了。这其中肯定有人在撒谎。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把撒谎者揪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各位,你们正经历一场凶杀案,且都不幸地卷入其中。在我查出凶手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医院。一旦有人未经我的允许擅自离开,我将视你为作案嫌疑人将你逮捕,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他顿了顿,我可以感受到他作为警方代表施于这所医院的强大压力。“现在,我把我的一些发现告诉大家:今天上午九点,我到现场进行了仔细检查,结果发现了一个玻璃瓶以及垃圾桶内的避孕套——”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唏嘘。
他面不改色,“避孕套里面残存着精液,你们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至于死者的死亡时间,经过现场医护人员的协助,我初步断定为昨晚八点左右。凶手的作案工具是被我发现的玻璃瓶,他用该凶器狠砸受害者的头部,致其死亡。凶手的作案动机尚不清楚。好了,不能给你们透露太多,今天就到此为止。”说完,他环顾众人,回到办公桌前。
“警官,我们能回去了吗?”刘镇祥问。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我需要一个帮手,你们谁自愿履行这个义务?”
“帮什么?”保险员问。
“负责笔记的整理以及……我一个人有点独木难支。”
我缓缓举起了手。
我的心情就像这天气,在最灰暗的时候不经意间注入了一缕阳光。
“这座医院年代挺久了吧?”廖大鹏站在医院门口。
“听说是民国时期建造的,解放后就废弃了,直到最近几年才启用。”我把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为什么就只有一个医生呢?护士也才三个!”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久违的阳光驱散了我身体内的寒冷,我宁愿在太阳底下多待一会儿,可廖大鹏还是步入了医院的大门。
我尾随进去。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少许福尔马林的气味。
“进来可冷多了!”他站在大厅门口,环顾四周。
由于不常到一楼,我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一楼的构造:前方是挂号室,共两个窗口,通道之间隔有栏杆,供病人排队用。从布满尘垢的玻璃窗可以看出此处已废弃多时,病人几乎是直接到二楼的医生办公室就诊,而后根据医生的诊断结果,病情严重的留下住院,病情较轻的可拿上从药房开的药离开。正是二楼的功能的完备性渐渐弱化了一楼的作用(例如挂号室),加上医院地处偏僻,平时鲜有急诊病人,因此不难发现位于大厅右侧的急诊室由内而外透出一番落魄的景象。
“——一楼没啥可看的,咱上去吧!”廖大鹏的想法与我的不谋而合。
熟悉医院构造是我自愿担任他的助手后着手的第一项工作,虽然我不知道他凭什么信任我,但既然他公开“招募”这个角色,我说明他的工作负荷对他而言可谓不轻,我这个时候替他分担肩头上的压力,说不定能使他打消对我的疑虑。我不想表现得过于积极,否则会引起怀疑。我只想变被动为主动,第一时间掌握最新的消息,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趁他还未查出真凶之前,一切都存在变数。
“我看二楼像翻新过的。”矗立在楼梯口,他凝望着灯光分布得并不均匀的走廊,“你把它们的构造画下来了吗?”见我蹬上台阶,他问。
“画得不像。”我举起画本。
“你当工厂安全员的时候负责画什么?”
“嗯……主要是负责安全出口的绘制。”
“我相信你的技术。”
“不敢当,警官。”
我们边说边走,来到护士长办公室前,他问:“为啥没看见护士办公室?”
“她们在护士站工作——我猜。”
“住的话——”
“在三楼。”我迎着他的目光。
“那医生和护士长呢?他们也住三楼吗?”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初次造访医院并摸不清方向的病人。
“这个我不清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楼比二楼的光线好,这里能越过柳树的树梢眺望远处的山腰,雨后放晴,太阳给山峦披上了一层金纱。
“我也没到过这……估计这间就是医生住的吧!”我指着一扇没有牌子的门——门位于第一扇。
廖大鹏立在门边,恰巧这时那个老太婆从走廊另一侧过来了,看清我们,仿佛受到惊吓似的,扭头就走。
“——阿姨,等等!”廖大鹏浑厚的嗓音穿过走廊把她拽了回来,老太婆迈着小碎步匆匆走到我们面前,“咋子,警官?”
“这是医生住的房间不?”他指向门。
“对。”
“第二间呢?”
“我告诉你噻——从第一间到第四间,依次是王彪、李爱民、薛——惠惠和张静住的房间。”提及死者的名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好,谢谢你。”
“没事我就先走了,警官。我刚要打扫澡堂的,看到这边有人,以为是谁呢!我这就过去啊,有啥子事叫我——”
“你去你去!”廖大鹏不耐烦地打断她。
老太婆匆匆走远。
“对面是澡堂吧?”
“对。”
“离死者的房间不远。”
我感到冷汗正从背上渗出。
他把红扑扑的脸庞转向我,“把画本给我吧。今天晚上我再找你。下午就先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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