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再次降临,我重新感到恐慌,仿佛太阳消失的同时,一并剥下了我身上的伪装,令我无所遁形。
要镇定。站在三号病房——既廖大鹏的门外,我这样告诫自己。
我敲了敲门。
“请进——”
“警官,”我走进去,朝他微鞠一躬,“有什么吩咐吗?”
“今晚咱俩把这案子探讨一下。”他示意我坐到他对面。
我尚不确定他是否信任我,于是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来到他跟前。
“不会影响你输液吧?”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恰,今天一整天没见着护士!”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信任你?”他端起一杯冒热气的茶。
“嗯——想不通,确实想不通!”我挤出一丝笑容。
他啜了一口,从杯沿处露出一双三角眼,放下杯子,“第一,你是最迟来的病人,可能和我一样,也是个‘新人’,因此观察问题会比较客观;第二,考虑到你的病情在病人当中属最轻的,因此我想让你分担一些工作,否则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只要饭后不找我就行。那阵子胃疼得厉害。”我作势捂着肚子。
“胃溃疡都这样吗?”
“那不是!厉害的时候上吐下泻,什么胃液、胆汁全都吐出来了!”
“以前我也有胃病,后来把烟戒了,也就好了。”
“嗯,我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抽烟。”
“多喝茶。”他咧开嘴笑了,同时举起杯子啜了一口。
我知道他在窥视我,故意不看他的眼睛。
“你再给我讲讲你昨晚的去向吧,”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那么多人中我首先要排除你的嫌疑,倘若连你的嫌疑都无法排除,那助手这个角色就没必要设立了。你觉得怎样,齐先生?仔细想想,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晚上七点半,张静通知我到护士站做检测。”我挺直了腰板,感觉手心在出汗。
“做什么检测?”他的眼睛贼溜溜地转着。
“幽门螺杆菌检测。”
“做完之后是几点?”
“很快,还不到五分钟。”
“那就是七点三十五。之后呢?”
“我就回病房了。”
“八点那会儿你在哪?”
一块巨石击中了我的胸口。“病房。”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在里面呆了多久?”
“嗯……我想想,一直呆到出去抽烟吧。”
“那时是几点?”
“八点四十左右。”
“你没上三楼吗?”
“没有。”撒谎令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谁能为你作证?”
“你可以问护士长,”我瞅着他的眼睛,“医生和护士也能为我作证。他们来的时候我都在病房里。”
“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没来的时候呢——”
“我的意思是他们能证明我一直在病房里。”我慌忙解释道。
同时我也有了一丝底气,毕竟我的吐字还算清晰。
“护士长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穷追不舍。
“大概八点。”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刚好就卡在这个点?”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你可以算嘛,大哥!”我变换了一个坐姿,“我七点三十五回到病房,以为要打针,便一直坐着,等护士长来了,她却送来了我的医药单,没让我打针。从我回到病房到护士长进门,顶多不超过……不超过半个小时!”
“刘镇祥也在病房里吗?”
“在的。”我用力点头,“他那时还在输液,李爱民还问了他问题呢!我记得是什么来着……不对,不对,他要求李爱民帮他把针给拔了,结果对方不同意。李爱民走后没多久,张静就来了,这个时候刘镇祥的点滴已经打完了,张静便把他的针拔了……”见廖大鹏蹙起了眉,我反而说得起劲。
他沉吟不语,垂着眼睑俯视杯面。
“行吧,关于你的去向我就先了解到这儿吧。”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最后一次接触薛惠惠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我仰起头,“最后一次……昨天早上吧。”
“干啥?”
“我当时到一楼做胃镜,她和医生都在呢。”
“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这个我没注意。做胃镜把我呛得快吐了。”
“她和医生的关系如何?”
“挺好的。”我直言不讳,心里暗喜。
“一般的同事关系吗?还是……”他诱导着。
“我看不像。”
“有点暧昧?”
“是的。”
廖大鹏捋了捋稀疏的头发,“正常。男的年轻英俊,女的高挑出众,平时又经常在一起,关系有点暧昧很正常……诶,我听说薛惠惠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脸究竟有无变色,总之像是盖了一层霜,“是吗?这我就不清楚了。”
“唔。”他从茶杯里闷出一声。
沉默半晌。
这时,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请进”,只见张静鼠头鼠脑地进来了,脸色较之前有所好转。
“指纹结果出来了吗?”廖大鹏见她揣着一张纸,问。
“出来了。指纹根本匹配不上,警官。”
廖大鹏一把抓向她胸前,把纸夺过来,“咋回事儿?”
“你要求我们在死者房间提取的指纹由于受潮而变得模糊不清,不信你看——”
我撇过头去,果见被碘蒸气熏出的指纹残缺不全。
“你们提取了哪些地方?”廖大鹏语气很不友好。
张静一个哆嗦,“按照你的旨意——”她因紧张用错了词,顿了顿,纠正道:“依照你说的,我们提取了门把手、窗户、玻璃瓶和衣柜上的指纹,确实有人的手印,可是由于山里的湿度太大,隔了一夜,指纹都受潮了。”
廖大鹏气恼地将纸撇在一旁,使劲努着嘴,不让自己骂脏话。
张静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停瞟着他。
“避孕套还保留着不?”警察问她。
“留着呢。”胖护士身子前倾。
“里面的精液提取出来了吧?”
“在冷冻箱里。”
“能化验DNA吗?”
“抱歉,目前医院还没引进这个技术。”张静带着一丝愧色。
“狗屁医院!”廖大鹏一拍桌子,震得杯子跳了起来,“你们他妈让我怎么办案?指纹指纹验不出来,精液精液也验不出来!这下你把所有男病人给我通知到,谁他妈昨晚和薛惠惠亲热了,老老实实承认!不要让我挨个挨个查!”
张静羞得满脸通红,“警官,这种事儿你叫我咋说去?”
廖大鹏怔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不大得体,脸上浮起一丝讪意,摆摆手,“去吧,不用你了。”
张静愣了愣,扭头走了。
“——真是出师不利,”廖大鹏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我查了这么多案子,靠两招鲜便能吃遍天:验指纹和DNA。现在可好,两条路都给我断了!”他显得恼羞成怒。
我的心情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我最具威胁的指纹验证已宣告流产,我是不是可以把悬着的心暂时搁下呢?
“看来还是得采取老办法。”
“啥办法?”我的心又吊了起来。
“你先和我到犯罪现场一趟,我怕又遗漏了什么线索。”
我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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