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祥对我担任警察助手一事见怪不怪,整个晚上他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反而是对谋杀案喋喋不休,我看得出他是欲借此缓解内心的恐惧,同时表明自己在案发后依然能保持镇定。
十一点过后,随着电灯的熄灭,病房回归了寂静。透过门缝,能看见走廊惨白的灯光偷偷摸摸地泻了进来,像潮水一般,流到隔壁的床脚便戛然而止。
我匐在床边,聆听房间以及窗外一切可能引起我注意的声音。
“滴答……滴答……”这是挂在墙上的时钟。
“呼呼——呼呼——”这是风声。
今晚尤其冷,纵使太阳在下午出来遛了一圈,可它的余热仍不足以抵御冬季雨后的阴冷,触景生情,我仿佛又回到了昨晚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荒山雨淋之中穿梭,绝望渐渐将我湮灭。
我现在就不绝望吗?说不清。总之现在不能叫绝望,而是惶恐与惊悸交织着,同时抱有一丝渺茫的希冀。廖大鹏似乎知道凶手是谁了,尽管我当时惊出一身冷汗,可我认为他丝毫没有怀疑到我。
——不是我。我没有理由遭到怀疑。他在怀疑精液的主人。
这样就好。说明有人比我的嫌疑大。
可是,真正的凶手是我呀。纵使他们的嫌疑很大,可他们迟早会被排除的。廖大鹏终究还是会怀疑到我。我逃不掉的。
如果说绝望位于地平线之下,那我正在泥淖中挣扎。
要去自首吗?去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自我懂事之日起民警便灌输给我们的思想,时至今日,它终于印证了它的深刻含义。
我又出汗了。
怎么回事?天气那么冷,咋会不停地出汗?
“——齐先生?”一个声音从床边传来。隔着帷幔。
“咋了?”我先是一惊,继而镇定下来。
“咱能不能换个床睡?”刘镇祥问。
“为啥?”
铁架床“嘎吱”一响,表明他坐起了身,“我这里靠着门,总感觉有人从外面盯着我……”
“你背着门睡就行了。”
“我总感觉有人在外面。”
“那就蒙着被子睡。”
“我跟你换吧!我胆小!”
我坐起来,走到他床边,打开手电,,他黝黑的脸庞与黑暗混为一体,可是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
“行吗,齐先生?”
“你是被凶杀案吓到了。”
他叹了口气,陷入了沉默。
“其实我也怕。”为了迎合他,我违心地说道。
他微微一振,“你知道我怀疑谁吗?”
“谁?”我竖起了耳朵。
他压低声道:“医——生。”
“咳咳咳——”
“谁在咳嗽?”我一惊,凝视着套间的玻璃门。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
“咳咳咳——”
“是隔壁的侯俊——”作为先到的病人,刘镇祥果然比我清楚,“他有哮喘。”
“噢。”我继续问他:“你咋会怀疑医生呢?”
耿直的保险员悄悄告诉了我他的想法……
翌日,为了证明自己的病情不轻,我坚持要求输完液后再去协助廖大鹏办理案件。当他看到我捂着棉签、一连病恹恹地走进他的房间时,一串套话脱口而出:“你还需要输液吗,齐先生?我以为你的病情不是很严重。”
我的视线很快从他的双眼移至脑门处,“虽然我知道输液没啥效果,可是不输不行啊!我这病还治不治了?!”我走到他跟前坐下,顺势掏出一根烟点上。
“我第一次看你抽烟。”他十指相交。
我一愣,“对——我烟瘾大得很,不抽就难受。你要不要来一根?”
“不了,”他笑笑,拿起桌上的笔记簿,“昨晚我想了想,觉得有必要重新对每一个人进行审问。”
一只手扯住我的心脏,“不是审过了吗?”
他恢复了一贯的严谨,“那只是了解情况,还没得到我想要的信息。这次审问必须让他们如实招供。”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我恭维道,“需要我记录吗?”
“当然了,”他颇为得意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外张望一番,“都没起床吗?”
“护士和医生都起了,”我对着门口说,“病人的话……应该都在输液。”
“你咋那么快就输完了?”
“我一般只输两瓶,葡萄糖和……和……我忘了。”
“那你去把赵彩霞叫过来。”
“谁?”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赵彩霞,那个老阿姨。”
当长相怪异的老太婆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尽管绝大部分老人看上去思维迟缓,可他们对事物的深刻的洞察力却让我心存戒备,隐藏在苍老而慈祥的面孔之下的往往是足以令人致命的蛰咬。白色的头巾令其鹰钩鼻更显狭长,极不协调地安在皱巴巴的脸上,给人随时掉下来的感觉。赵彩霞的目光倒很和善,在她的两位后辈之间来回移动,仿佛想通过我们的神情阅读她即将接受的指令。
廖大鹏言简意赅地向她说明来意,她欣然答应了。
以下是对话内容:
廖大鹏(以下简称廖):你在医院负责什么工作?
赵彩霞(以下简称赵):做饭、看门、打扫卫生……就这些。
廖:案发当晚你在哪里?能回忆起来不?
赵:例行的工作啊。
廖:什么工作?
赵:收垃圾。
廖:那是几点?
赵:几点……我想不起来了。
廖: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没有?
赵:没有涩,警官。
廖:你到三楼去了吗?
赵:去了。
廖:干什么?
赵:收垃圾。
廖:那会儿是几点?
赵:我咋记得涩!
廖:经过死者的房间了吗?
赵:有。
廖:有发现异常吗?
赵:门是关着的。
廖:有亮灯吗?
赵:没,整个走廊都是黑的。
廖:澡堂呢,有人在洗澡吗?
赵:那会儿没人了——九点就没人了。
廖:你不是说你记不清时间么?
赵:反正我从楼下开始收垃圾,到澡堂一般都是九点左右。
廖:你最后一次见到薛惠惠是什么时候?
赵:不知道。我不太关心她们护士。
廖:她有得罪什么人没有?
赵:能得罪个啥子?除了她,就一个医生、两个护士,病人又不常来往。她是个不错的姑娘。
廖:她和医生的关系怎样?
赵:小王吗?关系挺好的。
廖:有超出一般的举动吗?
赵:恰,年轻人嘛,打情骂俏很正常。
廖:他俩都没结婚?
赵:没——没有。
廖:案发当晚你看见医生了吗?
赵:他应该就在办公室。
廖:你咋知道?
赵:他们没到九点是不下班的。
廖:九点过后呢?
赵:一般会去查房,完了就回自己的寝室了。这里的病人少得可怜,他们没必要那么辛苦。
廖:齐先生,你跟上没?
我: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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