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会儿我会给大家传下银河极美的照片。”
说着，段祉亦一边给孩子们传着早已提前准备好的照片，一边讲着极美的银河，心下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如果可以让孩子们亲眼见到银河，身处山上本就占着观测的环境优势，光污染较少、跟踪天气预报找到大气能见度较高的夜晚、寻求一个绝佳的机会未尝不可，只不过，孩子们都离家较远，放学当然要及时回家，一起在晚上仰望星空的活动只能暂时搁浅。
座子上接到照片的孩子们却叽叽喳喳的兴奋了起来，为首的几个看起来更是跃跃欲试的要说些什么——“家里夜深了往外看，就看到过，好漂亮的，和照片一样。”
段祉亦这才摇摇头，山里的孩子们和大自然本就更加亲近，当然比他们生活在城市的人更容易见到夜空的星河。大概是他也过于兴奋了吧，居然忘了基本常识，索性揭过这一茬，继续讲起了天文知识。
桐毓郁就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双手像孩子们一样乖乖的放在课桌上，坐得端端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上的段祉亦因为孩子们的回答有了一瞬间的尴尬，随即便继续了讲课，扑哧一声就笑了。
她听着眼前的这个人谈及茫茫宇宙的滔滔不绝——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变成当年那个坐在电脑前看视频里段祉亦的她，而他，也变回了当初那个阳光自信、对于未来成竹在胸的少年。
她不知道他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遭遇过什么，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让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只知道她自从十年前的初遇起，她就没办法忘记光影下的那个人。
尽管那一天，他的语气压根就不算友善，言语间流露出来的东西甚至更称得上是悲凉，根本不是她后来搜到的什么多阳光的少年。
可饶是他如此阴郁而冷漠，离开的时候她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问了他的名字。
尽管她当时根本就没觉得他会告诉她。好在，他还是回答了她。
于是她回到家，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用搜索引擎去敲下了那三个字。哪怕她根本不知道究竟是哪三个字的他的名字。她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的消息——那个视频里的人清清楚楚，是他，她见过的、安慰过她的他。
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其实是这三个字——段祉亦。
她知道了他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学的学生，又有着怎样的成就。但她也知道，他已经没办法再成为当年的他。她一边悄悄的为他惋惜，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去关注着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尽管她知道，作为“普通人”，更作为一个已经失去了光环的“普通人”，段祉亦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网络上，她也无法找寻每一个角落去试着关注他接下来的生活。石沉大海，本就理所当然。
可她一直是个很固执的人。她没有放弃找他。
因为。
她感谢他当年给她的那些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自嘲的话安慰到了她。其实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什么多么煽动人心的什么鸡汤励志语句，却让她真正放下了那些本无所谓的执拗，放下了她没法实现诺言的遗憾。
让她记了十年，甚至会记一辈子。
直到后来她去了英国读书，甚至已经渐渐忘记时不时隔几日就要从网上搜一搜“段祉亦”那三个字的时候，她又见到了他。
几年过去，他其实没什么变化。
不对，其实这样说也不对。是有变化的。
他变得更俊朗了，更成熟了，也不再像他们初遇时的那样阴郁而隐忍。
但，似乎和她从视频里看到的那个阳光的少年又不一样。
她能感觉到，他没有完全放下。
他像是一个有些沉默寡言的、好像偶尔还会犯些糊涂的、普通平凡的少年，用当时的网络流行语来讲，大概是有些“天然呆”的普通男孩。
普通男孩。
桐毓郁不知怎么忽地就很失落。没来由的失落。甚至是当年看过他曾经的视频中自信笃定的样子后再联想起他们初遇时他一口一句自嘲的阴郁的样子，都没有过的一种失落。
就好像是她曾经学过的那篇文章《伤仲永》。他经历了一些她未能知晓的事情，甚至是所有人都未能知晓的事情。那些事情将他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于是他便不再是他，真的不再是他。
这和当年她初遇他时的样子还不同——当时他一句句的自嘲以及话里话外散发出的阴郁而难以捉摸的那种难过，多少还算是他对于他所遭受的一切的反抗，本质上或许他还是当年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只是他因为无法接受才选择的对一切冷眼相待作为自我保护。
可无论如何，彼时的他，好在还会反抗。
而现在，他却就这样选择了普通平凡。
她有过很多种幻想，关于这个曾经用自嘲开解她的“恩人”的不同的样子。但无论是哪一种幻想，哪一个样子，她都没有想过，最后的最后，他居然会泯然众人。
她捡起他掉落的钥匙链，那是一个小小的航模。
可他面容却再也没有视频里的那种对梦想的坚定以及对未来的坦然，就只是“普通平常”的样子。
普通男孩。
他不再像是那个无论站在哪里都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被别人发现，出色到几乎不能被任何人忽视的他。
这个时候的他，真的已经好像和人群融为一体。
似乎，再没有人能够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优秀的少年。
她失神了。
直到段祉亦一句——“谢谢。”将她拉回了现实。
“没关系。”
几年后，她再一次和他说了话。
普普通通的三个字，稀疏平常的三个字。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而真诚。她才终于恍然——
他没变。或许他不再拥有那些对自己未来的笃定，或许他不再饱含对生活的满怀热情与无所畏惧。但他仍旧是真诚的，坦然的段祉亦。
真诚善良的少年，值得被整个世界温柔以待。
她笑了。
属于他的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她念念有词地在心里把这句话说了很多遍。
因为她知道，茫茫人海，她与段祉亦能够再相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便祝福他好了——前程似锦，他值得。
她曾以为那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他20岁的时候，他出道了。
他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
她站在屏幕前，笑得灿烂。
真好。
他终于闪耀在众人面前，甚至没用多长时间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这或许不是最初他向往的所在，但一定是经历了那些不愉快后他能够坦然无畏的面对的未来，是风风雨雨后最适合他的所在。
他是那样努力真诚的人，所以，一切的一切，他都值得。
她再一次的笑了。那些属于过往的记忆片段一点点翻过，此时此刻，她回到现实，舞台上的段祉亦熠熠生辉的身影与讲台上的段祉亦侃侃而谈的身影融为一体。
无论如何，他都还是他。
时间或许根本没有让他忘记他所经历过的，生活或许也将他对于“原先向往的未来”的成竹在胸磨砺的所剩无几。但他始终都保有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他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而她，其实只是一个他帮助过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拇指受伤到无法挽回，如果不是那个午后她因为难过溜到后院，如果不是她当时太过伤心哭了太久。
段祉亦或许根本就不会跟她说话。他们之间的种种交集，自然也不复存在。
就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陌生人。
可他对她说了话，她告诉了他哭的缘由，他用自己的不幸将计就计的安抚了她。
她就再也不能忘。
但段祉亦和她不一样。
她没有像段祉亦对她一样，真真正正的帮助过段祉亦什么。
尽管于她而言，他是点亮她灰暗时刻的光。
但于他而言，她桐毓郁，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所以，之前在电梯里，他不记得她，太过正常。
可是。
就算不能被他记住，就算只是他生命中一个简单的陌生人又怎么样？
只要她始终记得他，他始终闪耀在他的世界，他记不记得她，又有什么所谓？
她就这样看着他，笑得很甜，目不转睛。
或许是这道目光太过炽热，炽热到甚至将段祉亦从那个美丽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讲台上的段祉亦这才发现后面的桐毓郁一直都在盯着他，目光中流转出的东西让他一时怔住了。
好在只是一瞬，他没有迟疑，很快调整了状态，继续了讲课。
他兀自专注的回到课堂之中。
孩子们没有发觉，一个个都沉浸在这个浩瀚的世界里，如痴如醉。
桐毓郁却很明显的感觉到，那一瞬，她和段祉亦对视时，她心中猛然涌起一阵别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和过往她对段祉亦的一切情绪都不太一样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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