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翠,绿意氤氲,飞鸟掠半空,偶有鸟音袅袅,萦绕在山间不散。
山野清香弥漫山间,茅草屋前,顾空盘坐在院子里的一面蒲团上,一身布衣,长发披肩,自然垂散,面容俊逸古雅,他正闭目养神,一派闲适自在,浑身散发着出尘超脱的隐士气质,叫人见之忘俗。
大风吹过,叶子飘飞,可进入以他为中心的一尺圆圈内,竟然诡异的呈现出一种缓慢凝滞的姿态,像是进入水中,又像是进入迟缓的时空里,他的身遭,似乎笼着一层圈罩,无形的波纹在荡漾。
每一片叶子在半空中极为缓慢地翻转,脉络毕现,丝缕清晰,要是柴无缰在场,指定看得头皮发麻,惊叹世间竟有这般境界。
“先生,可以吃饭了。”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树叶的飘落回复到正常的状态,摇曳落到地上。
顾空睁开双眼,眼神之中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深邃如浩渺星辰,宛若看透人间红尘。
江月走出来,袖子挽着还没放下,露出一截皓腕,声音若黄莺,清脆地说道:“先生,饭菜做好了,趁热吃吧。”
原本负责顾空饮食起居的人是白书生这个弟子,可自他带着柴无缰出了学宫历练后,江月就自然而然地做起了这事来。
顾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好。”
这一点笑意要是被柴无缰捕捉到,他一定一副见鬼的表情,顾面瘫居然也有不面瘫的时候,紧接着是心中忐忑,担心顾面瘫有什么阴谋诡计准备整他。
可江月却觉得很正常,她从来都是以一个正常晚辈的目光去看待一个正常长辈的,也没觉得该拿什么不同寻常的态度去和顾空相处。
而这一点,恰恰是顾空所喜欢的。
柴无缰和江月两人被自己区别对待,顾空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两个当事人也觉得习惯如此了。
青梅竹马的两人,在欧阳凌云的私塾读书的时候,这种模式就已经存在了。
江月总是那个最被疼爱的人,柴无缰从来没有有什么委屈的,反而是认为理当如此。
饭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一荤一素一汤,虽说是简简单单,也是吃得顾空感到满意,暗道是比书生的厨艺要好些。
顾空和江月都不是喜欢在吃饭时说话的人,轻嚼慢咽地吃完,江月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干净。
顾空轻声问道:“月儿,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学武?”
顾空看得出来,江月的天赋也是万中无一的,并不比柴无缰输多少,虽然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是乖巧而顺从的模样,好像没有主见似的,不如柴无缰那么机灵跳跃。
但那只是她性格含蓄,不喜欢与人争斗,没有表现出智慧的一面,甚至容易让别人觉得她蠢蠢的。
可顾空何许人也,看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在他眼里,江月心性不俗,有着玲珑剔透的一面,心境通透,悟性不俗,一点就通。
最难得的是能守静,在这一点上,连柴无缰都不如,柴无缰的性子过于跳跃,需要他不断打磨。
只有真正的武学宗师,才明白,守静两个字,这对于武学境界的参悟,有着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空就是一个武学大宗师,见到这样的一块璞玉,又是自己喜欢的后辈,难免动了传授武学的心思。
只是江月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江月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先生,学武太苦了,我吃不了。”
顾空摇摇头,温声说道:“我并不会像教浑小子那样去教你,每个人的天性都不一样,自然需要不同的教学方式。”
江月一说起这事就生气,气鼓鼓地说:“先生,你教无缰哥哥下手也太狠了,真的很过分耶。”
也就江月敢明明白白的把生气表露在脸上,甚至还说出来,叫柴无缰佩服不已,毕竟这种不要命的事,他是不敢的,顶多就是私底下诽谤几句,就是怕被顾空多赏几个巴掌。
最让柴无缰郁闷的事,顾空对江月这丫头纵容得很,哪怕江月不给他好脸色,也丝毫不生气。
反观自己,稍微有点忤逆,那就是面无表情地下重手,整得死去活来。
顾空沉默了会儿,说道:“那浑小子的未来不可能像寻常百姓那样生活,只能这样教。”
江月不懂这个,好奇问道:“为什么?”
顾空没有回到这个问题,反而问起另一件毫无瓜葛的事情,“月儿,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江月不知道顾空为什么问起这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跟我爹学的。”
顾空问道:“你爹姓江?”
江月一脸莫名其妙,心说我姓江,我爹当然姓江了,这问题要是换柴无缰来回答,他肯定会阴阳怪气地表现一下。
江月点点头,道:“是啊。”
顾空想了想,看似随意地说道:“月儿,你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医术达到什么层次,你要明白,能教出你这样医术的人,绝对不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可是,在我的认知里,却没有一个姓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月心神一震,讷讷说道:“我爹就是一个寻常的大夫啊。”
顾空反问道:“你觉得我寻常吗?”
江月茫茫然,下意识答道:“寻常啊。”
顾空一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还有就是觉得有些没面子。
江月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先生一点也不寻常,在我认识的人长辈里,先生……”
她忽然住口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长辈,欧阳老师、端木师娘、夭雪儿阿姨、黑熊大叔、自己的爹娘,这些人给她的感觉,好像和顾先生给自己的感觉差不多。
这样算的话,那就应该是寻常……吧。
可是再仔细一想,他们给她的感觉,又都和青山镇的村民给她的感觉不一样。
江月有点糊涂了。
顾空见江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明显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不决,明显是找不到能佐证自己不寻常的例子。
顾空感觉自己受到了二次伤害,这比被柴无缰惹恼火还来得憋屈。
要是柴无缰,还可以打一顿出出气,可面前的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哪里下得了这个手。
顾空无奈地问道:“你想到的长辈里,是不是有欧阳和你爹。”◎更新,d最n快Z上酷/A匠l!网0
江月老实地承认。
顾空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说道:“不是他们寻常,而是他们不寻常,所以你拿他们和我比,也就觉得我也寻常了。”。
江月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江月这副模样,顾空莫名有点尴尬,以前都是别人说自己不寻常,可这会儿自己来说,有点哄骗无知少女的嫌疑。
江月说道:“可是天下这么大,先生也不可能知道所有厉害的人。”
顾空见这丫头片子接受了自己的说法,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淡然说道:“能入我们这样人眼里的人物,本来也就寥寥无几。”
江月愣了愣,突然觉得,顾先生有点……不要脸,不过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过江月还是听懂了顾先生话里的意思,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因为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她要思考一个事实,背后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会让一个不同寻常的人选择隐姓埋名。
江月还是固执地说:“我爹只是一个寻常的大夫。”
顾空点到即止,没有继续逼江月去承认,他之所以提醒江月这些事,只是希望她将来去面对的时候,至少有一个心理准备,不至于慌乱无措。
顾空心里清楚,江月跟柴无缰一样,是不平凡的孩子。
未来怎么走,江月现在还可以选择,她可以选择跟她父亲一样,隐居乡野,当个寻常的大夫。
但柴无缰的将来是注定走上一条充满铁与血的道路的,在他接受欧阳凌云的兵法传承的时候。
顾空明白,以柴无缰在江月心中的地位,当她决定陪伴柴无缰走上那条路,就意外着棘刺与危险接踵而来。
所以顾空才会希望江月能够跟他学武,以便将来有自保之力。
像他这样历经沧桑的老男人,生离死别见了太多,可是一想到花一般的少女在某一天会烟消玉殒,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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