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霍公子比试一番,霍公子愿意否?”
清清朗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引得远处的人都回头来看,只见一身竹青衣衫的年轻公子正缓步而来,身姿清雅端正,乌发白面,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正是那风流不羁的陇曲阮三郎。
陶景生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哀叹,没来及拉住。阮堂演的箭术他再清楚不过,虽近几年不曾看他射箭,但终归是比不得霍知难那一箭的,真是搞不懂,他那么爱面子的人,此时却为何非要上赶着去丢脸?
莫不是真的因暗暗街那事,脑子出问题了?
宋聊聊看着那人向自己走来,下意识蹙眉问道:“你做什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来做什么。
这话,她从刚才在前院赏花时就想问了。
那人似是能听懂她心中所说似的,将手中拿着的石榴放入她的手心,目光清明,眼神坚定,“我来娶你。”
那石榴皮色非常红亮,若是不出意外,里面的石榴籽也应当如红玛瑙一般艳丽,她低眼看着它,许久问道:“用一颗石榴来娶我,瞧着还是摘得我家树上的石榴,阮三公子这究竟是几个意思?恕我愚昧,不是太懂。”
众人没忍住笑了。
莫说聘礼,就算是寻常送礼,一颗石榴也实在是显得太过寒酸了些。
阮堂演挠挠额头,又摸摸鼻子,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说道:“聊聊,这石榴当然不是用来娶你的,待会你就吃着石榴果,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赢了这些人的。”说完还故意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霍知难,后者并不恼怒,只是温和一笑,伸手十分礼貌道:“阮公子,请。”
落落大方的姿态,倒显得阮堂演过于小孩子气。
宋朝朝今日一直没顾得上与他说话,此时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很厉害,我都赢不了他,你行不行?”眼神里分明自己已经有了答案,明晃晃写着:你不行。
“给我。”阮堂演只是伸手问他要弓和箭。
宋朝朝孤疑地看着他,终是将弓箭递了过去,拉着宋聊聊寻了个极佳的角落,看戏去了。
草地挨着墙的那面放了箭靶,上面插的箭已被一旁的小厮取了下来。
阮堂演试了试自己的手和弓箭,估量了下人与箭靶的距离,确保以前作为许燕山时学的箭术还保留着,他现在的眼睛没有练过,虽然他有七八分把握赢霍知难,但他想要十成十的把握,于是向霍知难彬彬有礼的建议道:“霍公子,不若我们玩些不一样的?”
“请讲。”
“蒙射如何?”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世间的一切生物能看清这大夜的大山大河,芸芸众生,可不就是靠的这一双眼睛,而射箭更是要靠眼睛瞄准方才拉弓,若是不用眼睛,怎么射?
霍知难似乎也是没有料到,微微一愣,随即问道:“是何规则?”
“我既已提了蒙射,为公平起见,你提规则。”
“……那便来最简单的,每人三箭,看谁的箭离靶心最近,如何?”
“皆可。”
陶景生此时也走近了些,凑到宋聊聊面前,叮嘱道:“今儿他可是为了你豁出去了,待会他输了,你可千万莫要笑话于他,他这人最爱面子。”这话俨然已经断定阮堂演必输无疑。
小厮再取了一个箭靶来,两人同时蒙眼射箭。
宋争和阮堂风此时也已出了书房,循着声音到了鱼歌亭,见那二人蒙着眼睛,阮堂风在心里叫苦不迭,哪里来的胆子就敢跟人家比蒙眼射箭,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这倒霉孩子。
等一切准备就绪,拉弓上箭,众人屏息以待,见识了霍知难那绝妙一箭,此时都想看他还能不能射出足以令人惊艳的一箭。
可是一箭射完,众人尚还小声议论。
第二箭射完,已变成窃窃私语。
第三箭射完,周围彻底安静了。
霍知难只听得见周遭人声的变化,并不知晓结果究竟如何?等他摘下蒙眼的黑布,看着自己靶上有两支箭正中红心,一支箭则离红心极近,又看阮堂演的箭靶,上面只有一支箭在红心之上。
他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来,可是突然他的笑就僵硬在嘴角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今日他竭力维持了一天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此时此刻却终于维持不下去了,面带阴郁,因为他输了,且输的十分惨烈。
他自信满满,却惨败而归。
为什么阮堂演的靶上只有一支箭,他还会输?
因为阮堂演的另外两支箭已被从中劈开掉落在地,这种情况他自然清楚为何会发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三箭都射在了一个位置上,也就是三中红心,且一定是准确无比。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他们都清楚的瞧见,那传言中常年浸泡在温柔乡里的纨绔公子哥是如何毫不犹豫的连发三箭,那样利落果敢的风姿,当真是惊艳无比。
陶景生惊的下巴都要落地了,很久之后,他才对身边的宋家姐弟道:“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宋朝朝也惊叹,“阿姐,你知晓他箭术如此之高吗?我瞧若是许大哥在,怕也只能与他战个平手。”
宋聊聊没有说话,只是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似乎都要抠进手心里,她似乎也感觉不到,那三箭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熟悉的是射箭的手法和速度,陌生的是这个人。
阮堂风本来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闭着眼不敢看,岂料他家三弟今日超常发挥,且如有神助,竟射出了那么厉害的三箭,当即喜笑颜开,对宋争说道:“以往里我总教导他要低调,不料今日竟高调成这般模样。”
宋争眼中带着赞赏,难得笑道:“阮家三郎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平日当真是深藏不露。”
都在赞叹阮堂演的箭术,可他本人扯开黑布之后并未有过多惊讶,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喜滋滋的把弓箭还给宋朝朝,偏头对着宋聊聊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那模样像极了在赢得比试之后,讨要奖励的孩子。
宋聊聊这次并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点头道:“甚是厉害。”
阮堂演笑得越发开心,问:“那我能来娶你了吗?”
“……你因何娶我?”
“我欢喜你。”
“因何欢喜?”
“你长得好看呀。”
“我会老。”
“那有什么干系,我也会老啊。”阮堂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且我比你大了近三岁,还会比你先老呀。”
“我脾气不好。”
“我脾气好呀。”
宋聊聊看着他的眼睛,一如当日一般坦诚温柔,她突然没有来由的觉得十分疲累,许久问道:“我现在并不爱你,你仍旧愿意娶我吗?”
“愿意。”那公子笑吟吟地点头,道,“我说过,我会等你慢慢喜欢我。”
四周自他们开口对话之时,便寂静无声,只能偶尔听到低低的风声,似乎亘古以来,世界都是这般寂静的。
“既是如此,那你便来娶吧。”
最后她这样说。
似无奈,似妥协,更似认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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