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后，宋聊聊还未去看过青娘，从云山书院出来之后，还没等她开口，阮堂演就建议去朔东一趟，先去拜访青娘，再去看看阿荆，想来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阿荆了。
宋聊聊怀疑，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因为连送的礼都提前准备好了，很有可能前段时间，他经常不在家，就是在计划这些事情，可见个面，又何须花费那么多的时间？
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因为到了乐坊，门口的丫头一见他就抿嘴笑道：“阮公子，你又来啦。”说着就直接引着他们去了后坊。
宋聊聊偏头，疑惑道：“你经常来这里？”
阮堂演摸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嗯，来、来过两次。”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宋聊聊也大抵明白了，这人吧，不大会说谎，因为说谎时，他会下意识的做摸鼻子的动作，她也没拆穿，给他留着面子呢。
后坊有个小楼，两人上去时，就听见有琵琶声。
青娘正在弹琵琶，她那位老实夫君就在旁安静认真的听着，眼神里慢慢都是温柔的爱意，青娘眉目婉转之间，手指拨动之间，回以的也是藏都藏不住的爱意。
阮堂演低头在聊聊耳边轻声道：“我也想听你弹琵琶。”
“那次赏菊宴，你不是听过？”
“这怎么能一样！”阮堂演想起心里就不舒坦，拉着手道，“我想让你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就像现在青娘这样，好不好？”
宋聊聊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郑重道：“晚上回家给你弹，现在先把手放开，在外人面前像什么样子？”只见阮堂演双手搂着她，一只腿还勾着她的腿，像个小动物似的扒拉着她。
得到想要的答案，阮堂演一秒装斯文，一本正经地拉着宋聊聊进了屋子。
青娘对着他们笑了一笑，放下琵琶请他们坐下，打发了夫君出去，刚坐下，阮堂演也跟着出去了，宋聊聊忙着与青娘说话，也没注意他的去向。
所以看着他抱了把琵琶进来时，还微微诧异，“阿演，你这是做什么？”莫非他还是个隐藏的琵琶乐手？这可就稀罕了。
阮堂演将琵琶抱到她面前，笑着道：“这是我给你做的。”
“给我的？”伸手接了过来，又问，“你说是你做的？”
青娘在一旁道：“三公子前些日子来说，想亲手给你做把琵琶，这是上好的紫檀木，跟着我家夫君一点一点自己做好的，因为手受了伤，最后的修缮工作未能自己来，还恼了呢。”
阮堂演有些不好意思，“做的不怎么好看，聊聊你可别嫌弃。”
宋聊聊看着手中的琵琶，边缘处雕刻着几朵艳丽的海棠花，背面还刻了一行小字，她细长的手指抚了过去，赠予吾妻聊聊。她大概能想到那人拿着小刀细心认真雕刻的场景。
原来之前的那些天，他都在频繁往返朔东陇曲两地，只为亲手为她做一把琵琶。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少年郎，肯花费心思为她做这些，实在是难得。
她低眼，轻声道：“我很喜欢。”
阮堂演便笑了，青娘赠给了宋聊聊一本琵琶曲谱，都是大夜朝流传最广的谱子，其中还有消失已久的残谱，宋聊聊讶道：“竟还有云在青天的曲谱，小时候听我娘讲，它不是毁于战火了吗？”
当时她刚拜青娘为师的时候，就问过她是否听过此曲，当时青娘不曾答话，原来她竟有谱子。
“是毁了。”青娘似乎是想起什么，眉眼娴静，却似有淡淡的哀伤之意，“是当年的太子找遍了大夜朝，又寻了当时最好的琵琶手，费了好些心力方才修复的，当时我才十九岁，有幸跟在师父身边，在京朝帝的生辰大寿上一起演奏了这云在青天。”
那是个懂事孝顺又温柔的孩子，因为自己的父亲一直想要听那首传说中象征着大夜臣民对大夜美好祝愿的绝曲，就劳心劳力的陪着琵琶手们一起修复，可听话的儿子啊，最终却被最爱的父亲亲手杀了。
在死前，他心中该有多难过呢？在他选择喝下那被毒酒时，又该有多绝望，才能如此义无反顾？
阮堂演道：“夫人说的太子，可是太子怀周？”
青娘颔首，嘲讽的笑道：“是，那个传言之中不顾百姓死活，勾结朝臣，欺占民女，目中无人，不忠不义不孝的太子。”
阮堂演敏锐的察觉到她语气中带着的不满与愤恨，但那似乎并不是针对太子怀周，而且他注意到她说的是传言，对于一个接触过太子的人来说，在多年后回忆起来，不应该用传言这个词，除非她并不认同这个观点。
他问：“怀周太子，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还重要吗？”青娘反问，语带哽咽。
阮堂演道：“重要的，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还不曾了解过他的人来说，他是不是坏人，不应该由不曾与他接触的人来评说，所以夫人的评价很重要。”
青娘似是有所触动，哀声道：“他是个好人。”
当年青娘初初入宫，正是十五六岁的好年华，面容姣好，身姿婀娜，在一次宫宴上，被当年的四皇子拉到暗角轻薄，是太子怀周救了她。四皇子不死心，后来又要向京朝帝要了她做自己的侍妾，她都做好了自戕的准备，反正她一个人，左右连累不了谁。
后来却听说是太子怀周跟京朝帝求情，此事方才罢休。
她流着泪道：“他是这世上我见过最好的人，谦卑有礼又温柔，即便是在视人命如草芥的宫廷之中，他都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人。”她说，“可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局？他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那按照师父的意思，太子是被冤枉的？”宋聊聊递了一方干净的手帕过去，手轻轻安抚着青娘的后背。
“我信他。”
她回答的很简单，却很有力量。
阮堂演好奇道：“那后来的京朝帝至死都不知道太子是被冤枉的吗？”其实他还想问，既然太子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却没有人为他翻案？即便忌惮京朝帝，但现在的皇帝登基后，怎么没有为太子正名？他不是与太子兄弟情深吗？这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
“他即便知道，也不会承认的。”青娘讽刺道，“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人。”
这话倒是没错，高高在上的帝王视自己如神明，不管是在人的认知中，还是在神自己的认知中，神都是不会错的。
阮堂演想起当日在山雨楼与宋聊聊探讨过此事，遂问道：“夫人以为，嫁祸太子怀周的人到底是谁？”大抵又觉得这话题涉及朝堂，又补了一句，“今日都是自家人在场，权当闲话家常。”
青娘蹙眉，低声道：“我不知道，当年太子一事牵连甚广，当时满朝官员几乎都在落井下石，只有唯数不多的几个官员不曾奚落于太子，后来太子下狱，也只有两位大臣去探望过他。”
“是谁？”
“一个是当朝右相许檐，另一个是已经告老还乡的霍真。”
宋聊聊问：“那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可以排除？”
青娘摇头，道：“我曾经怀疑是当今皇上，但似乎不是的，太子死后，唯有他在府中披麻戴孝，一年食素。”
阮堂演想的却是，“霍真不会就是朔东霍府的那位吧？霍知难的祖父？”
“正是。”青娘道，“他当年官居二品。”
阮堂演不再多言，宋聊聊知道他大概是又在吃霍知难的味，心下有些无奈，相处了方才知道，这阮三郎竟是个孩子心性。
看出太子在青娘心中的分量，那谱子既是太子带头修复的，对她来说，应该十分重要，人死了，留着这谱子做个念想也是好的。宋聊聊道：“师父这礼物太贵重了些，还是自己留着吧。”
此时青娘已平复了情绪，闻言微微笑了一笑，平静道：“我再也不会弹那曲子了，留着它也只会徒增伤感，不如留着真心喜欢它的人，且这是送给你们二人的新婚贺礼，这样的日子，再贵重的东西都是值得的。”
又拉过那姑娘，小声道：“我瞧三公子对你是真心的，旁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去感受，爱一个人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
宋聊聊看了看抱着琵琶走在前面的人，道：“我知道，多谢师父，现今聊聊身份变了，可能不能常来看望您，您自己保重身体。”
虽然阮堂演说，她可以随时回来朔东，但终究是嫁出来的姑娘，成了别人家媳妇，还是要尽到做媳妇的本分，就算自家人不说，难保外人也不多言不是？就算二人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总得顾着两家人的颜面吧？
两人从乐坊离开，又坐车去了山雨楼，但今日阿荆不在，老板说是告了一日假，五昭没见着阿荆，心情有些低落。
阮堂演看孩子不大高兴，于是带着他去吃了那家虾肉云吞，顿时脸色由阴转晴，连吃了三碗，结果店家上次说的这次来不收钱，他还偏是吃的最多的一回，阮堂演走时要给银子，店家死活不要，搞的还挺不好意思的。
于是，回家的路上，又把五昭说了一顿，骂他一天只知道吃，五昭忍无可忍，反驳道：“你还不是一天只想着少夫人。”
“你这小蠢蛋，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我没有媳妇，还不能想吃的了？”
“……”阮堂演难得语塞，他娘的，我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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