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去往云枕山的路上,宋聊聊一直都是脸色苍白的,抱着膝盖坐在马车角落里,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一言不发。
五昭被吓着了,小声问:“少夫人是不是生病了?公子,她好冷的样子。”
阮堂演一直凝眉看着那姑娘,许久终是伸手想要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聊聊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躲开他的手,往可以远离他的地方慌乱的挪动着,阮堂演微微一愣,眉眼浮现悲伤之色,叹道:“聊聊,你先冷静一点好不好?”
他知道她在内疚,如果许燕山那时没有死,她却没有来得及救他,如果她亲自顺着鄞波江一路细细的找,她许是能救他的,可是现在呢?那个人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人救他死啦。
宋聊聊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她太害怕了,害怕知道在云枕山出现的就是许燕山,又害怕不是。
马车一路颠簸至云枕山,穿过梅花林,沿着鄞波江一路寻到大娃子口中的山峰,宋聊聊掀帘看着那破旧矮小的竹屋,突然就不敢下去了。
阮堂演打发五昭先下去,他坐在聊聊对面,不顾宋聊聊的反对,将手放在她后脑勺上,逼她与自己对视,他说:“聊聊你听着,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我们现在必须要去面对事实。”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事实或许难以接受,如果你想放弃,我们现在立刻掉头回去,你想放弃吗?”
聊聊眼圈发红,摇摇头,“我不想放弃。”
看着她忍着不掉泪的样子,阮堂演倒希望她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但最终只是道:“聊聊,有我在,不要怕。”
宽阔的鄞波江上,遥遥划来一艘破旧的乌篷船,有一老翁身穿厚衣,头戴毡帽,口中哼着民调,优哉游哉的停了船,往山上走。到家时,远远看见自家屋前停放的陌生马车,停在那里,高声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五昭正蹲在屋前的池塘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听闻有人说话,赶紧跑到马车前呼唤自家公子,“公子快些,主人回来啦!”
二人下了马车,那老翁警惕的看着他们,又问:“做什么的?”
阮堂演先是拱手行礼,问道:“老人家可是这屋子的主人?”听见人答应了是,他方才开门见山道,“老人家,我们有件事想要同你打听一下,不知道老人家现在有没有时间?”
老翁细细打量了三人片刻,觉着不似凶恶之人,方才走近,引着他们进了屋子,道:“屋子简陋,三位随便坐。”自己脱了大衣,将屋子里出门时熄掉的炭火重新点燃,又在火上烧着水,一切准备好,他才坐下,问道:“何事问我?”
阮堂演看了一眼身边坐立难安的姑娘,他知道此刻,她是决然问不出口的。他转眼,唇角挑起一抹浅淡笑意,“听闻几个月前,有一男一女曾在老人家这里暂住过些日子?”
面上在笑,心中却惶恐难安。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能表现出分毫,他若是都害怕了,那姑娘岂不更加惊惧了。
“是有过。”老翁答道,“夜里从水里冒出来的,费了大力气爬到我屋子前,那姑娘说她与自家兄长在路上遇了劫匪,迫于无奈,方才跳水逃生,大晚上的我看他二人可怜,就让他们留下来了。”
宋聊聊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都要在手心里弄出血来,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张了好几次口,方才发出嘶哑的声音,“那个男人,他当时,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老翁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不活着那姑娘拼命拖着他上岸来干什么?还去山上给他采药。”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当日在船上,那姑娘明明是要杀他的,为什么又要留着他的命?
“你说采药,当时那个男人受伤了是吗?”阮堂演此时脑子里乱哄哄的,皱着眉保持最后的清明,他记得,他当时是中了迷药,并没有受伤,如果那姑娘没有想要杀他,那么他的伤又是哪里来的?
“听那姑娘说是被水底的石头划伤的。”老翁道,“可我瞧着不像,但我又不大懂,她说是怎样就怎样了。”
“是哪里受了伤?”
“哎哟,肩上有个血窟窿,看着可恐怖了,腿上还有一条大口子,要不是看在救人一命的份上,大晚上的我哪敢收留他们呀。”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姑娘还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近日不要出门,说是担心劫匪还在外面找他们,若是有人打听,也千万不要说见过他们。”
原来如此,难怪宋家派出去的人没有任何收获。
“那男子长什么样?”现在最应该确定的是,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许燕山?如果是,那么后面的问话才有意义,否则,只是让宋聊聊徒增忧心罢了。
老翁凝眉想了想,道:“挺好看的一个公子哥,穿一身青色的衣袍,瞧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是了,那日他的确是穿着青衣,又问:“老人家家中可有纸笔?”
老翁嘿了一声,“我一个不识字的老头子要这些做什么?”
阮堂演低眉,他身上一直悬挂着一枚青玉配,是当时路过大夜玉石城的时候,特地让人用青玉雕刻的,一共雕刻了两枚,另一个给了宋聊聊。他转眼问道:“聊聊,将你身上的青玉佩拿出来。”他前几日还见那姑娘随身戴着的。
宋聊聊微愣,见她没有反应,还一脸惊讶的样子。阮堂演突地意识到现在他的身份,解释道:“当时在船上我看见他身上戴着玉佩,跟你的那枚很相似,你且拿出来让老人家辨认辨认。”
虽仍是疑惑,但此时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机。
宋聊聊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老翁,问道:“那个男人身上也有一枚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老人家可曾见过?”
那老翁只微微扫了一眼,就道:“嘿,见过,那枚青玉配被我收起来啦。”说着就跑到卧室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拿着玉佩出来,“当时那人昏迷中就捏着这玉佩嘞。”
看着他手心里的那枚玉佩,宋聊聊只需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许燕山的玉佩,那玉佩上有一道刮痕,还是她当时不小心摔坏的,她记得,她敢确定,这世上绝对找不出一模一样的玉佩。
老翁见她落泪,就知道他们今日要问的事,就是关于那个人的了。
此时火上壶里的水发出滋滋的声音,老翁将玉佩放到阮堂演手心,边搅动着柴火,边说道:“不是我说,本来是好心收留他们,可谁知道这一收留还收留出麻烦来了,我都住这多少年了,哪里遇到过那么吓人的事情啊。”
阮堂演问:“什么麻烦?”
“有一天黄昏时分,我从江上回来,远远就看见有好几个人骑着马,拿着武器,正在跟那姑娘打斗呢,我不敢回去,就在远处的草丛里藏着,等到听见那些人骑马离开的声音,我又待了老半天,才敢回家。”
老翁给他们倒了水,看着聊聊苍白的脸,说道:“冷着了吧?看着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这山里比城里还冷,你们呀受不住,快喝点热水暖和暖和。”还将盆子的火往她那里移了些。
宋聊聊颤抖着手,双手搂着茶碗,看着倒是真的冷极了。
“那后来呢?”
这一回问话的是宋聊聊,她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以至于她说这话时,声音都是发颤的。
“后来呀,人死啦,血到处都是。”似乎是想起那日的情景,此时老翁说起来,面上尚还有惊惧之色,安安稳稳活了一辈子的人,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那本来就受了重伤的男人被一剑刺穿了胸口,那姑娘当时也不知所踪。
“谁死了?”阮堂演轻声问。
“就是玉佩的主人呀。”老翁自言自语,有些惋惜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匪徒追来了,那姑娘倒是没有死,第二日返回来时,也受了重伤,一进门就往她哥哥身边奔,可是人早就凉透啦。”
虽然结局早在预料之中,可事情的经过显然又出乎预料。
现在看来,原本想杀他的人其实是分为两拨的,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姑娘又不想他死了,所以在另一拨人找来的时候,她曾经试图救他,但并没有成功。
阮堂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事情愈发复杂了。
他寻思着,自己也没惹这么多仇人吧?难不成,他自认为自己在外行医是个好人,其实在别人眼中实则是很讨人嫌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他的命,他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人,实在没必要呀。
屋子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声音。
五昭坐在火堆旁,听着老翁说的那些话,简直跟他家公子看过的话本子里内容一样精彩呀,兄妹两个被人追杀,死于非命,他想,那两人肯定是江湖人,得罪了大反派,方才落得此等下场!
老翁奇怪他们怎么不说话,又看见那姑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想应该是对她很重要的人,遂自己又继续道:“那姑娘后来将兄长埋在旁边的竹林里,你们要不去看看?”
要去看自己的坟茔,这事情是很诡异的。
阮堂演瞥了一眼宋聊聊,她似乎并没有听到老翁的话,捧着茶碗的手指雪白,脸上也毫无血色,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并没有,眼神空洞的望着虚空。阮堂演皱眉,尽量将声音放的很轻,唤她:“聊聊。”
沉默了许久,那姑娘僵硬的转过头看他,慢慢重复道:“哦,他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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