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E的时间薄 > 第二十七章 二
    绿色,绿色。

    透过咬合页生锈的木窗往外看,不管是近是远,满目只有深浅不一的绿,涂抹在浅蓝色的天空背景上面。与她小时候从家里的窗户看到的景色无甚差别。

    稍远些的深绿是包围着城市的山脉,而近前的绿则是幽幽的随风摇动的菜苗。如果稍稍换个视角,则可以给眼前这副纯正的乡村风景画加一笔黄,那是从现在她所在的小屋直直地往前延申的一条小路,由压路机处理过的黄土构成,在这样晴朗的天气,如果有车开过就会溅起高高的尘土,如果是雨天则会泥泞不堪。

    可惜那种生动的画面,她一个月都只能看到一两次,这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副静物图。

    这里是被人类和外星人都抛弃的城市的边缘。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夜晚到来时眼前像水墨般浓稠的黑,让她格外清晰地意识到,这里是与霓虹辉煌的紫荆市截然不同。

    这原本也是她已经逃离的世界,意味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咔擦咔擦,那是房门挣扎着被推开的声音。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山,一动不动。首先靠近她的是一股浓烈的夹杂着汗味的鸡屎味。从小,她便知道到这样的味道属于一个从未离开的乡下,已经皮肤松弛乳房下垂,贫穷而愚蠢的女人。不用回头她也知道,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将一碗也许是她刚挤出来的牛奶放在了她已经斑驳的老旧矮桌上。

    “我冰了下,放了点蜂蜜,你以前不都爱这么喝吗,多少喝一点吧。”

    闻言,她淡淡地转过头来,连这个老女人穿着不合身的棉布花裙,叉开大腿坐在那儿的样子也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没过一会儿,女人又开始自说自话地念叨。她其实怕住在自己家的年轻女孩发飙而不敢正大光明地与她说教,但她又不甘心年轻女孩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时常故作姿态地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哪怕她们的血缘关系稀薄到可能只有检验中心的机器才能看到,要算辈分的话也乱七八糟。不过年老的女人觉得自己理应获得在尊重。

    “都快一个月了,我是不知道你在城市里赚了多少打钱,但总要想想钱总有花完的时候,你这么个娇娇女也下不了地,你爹妈还花钱让你读了个学校,从小就把你惯坏了……”

    “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在好好想想,人家已经是这附近难得的好人家了(这附加住的人家用手指就能数出来),而且那个男的听说也经常去市里面做些体力活。你不是最喜欢城市了吗,之前还每天不怕辛苦,每天骑五个小时自行车也要跑进城里上班。我说的那家人最近可是发财了,还买了辆悬浮车,这样你想什么时候进城就进城,那多好……”

    她没太留意女人的话,大概只在她说到什么去市里做体力话和二手悬浮的时候本能地在心里发出了嗤笑。她正埋头看着那碗乳黄色的牛奶,心里合计着是否要喝一口。介于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一次好饭,确实是觉得有点饿了。

    犹豫了几分钟后,她在女人充满口水的念叨下端起了牛奶。她只能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没有问道一股难耐的腥味和粘在碗壁上的动物油渍。虽然知道也许她现在入口的食物比城里那些贴了绿标的更为健康,但她更愿意吃回那些精致料理的大餐和满口喷香的垃圾食品。

    不光是食物。

    就像面前的老女人永远无法想象那座闻名遐迩的剧院的光华,永远无法触及那些真正的名流富人的衣服边角,永远无法体会真正的美与成就。他也不能想象那些只有身着华服才能品尝的菜肴是多么美味,那些宛如躺在云端的床是多么柔软,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又是多么的夺目。

    眼前这个老女人甚至不能想象到,她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女孩曾经站在几乎是全世界最出名的女人身边,触及到了怎样奢华而精致的世界,那里原本就是聚光灯汇集之处,更别说别人羡慕的眼神又是多么的美味而令人沉醉。

    这些感受和经历,就算是给面前这个一辈子生活在紫荆市外一座无名深山里的老女人说,她也无法理解。

    令她难以接受是,她自己现在也回不去了。

    她后倒躺在席上,望着床边一个由她带来的紫水晶风铃,假想晃荡在耳边的不是聒噪的女人的念叨,而是高雅的古典音乐剧,美丽的女演员正在吟唱,她的感觉好了一点,于是开始思考自己回到紫荆市的可能性。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知道那个曾经侍奉的女演员的小秘密,也明白现在她的处境还谈不上安全,但如果要她长长久久地呆在山里腐烂,那她情愿冒险,不然她与死了也什么区别。

    也许这甚至是她的机会。年轻的女孩失神地啃啮着大拇指的指甲边缘,如此想到。

    因为她知道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的秘密,趁现在这件事还有足够的热度,她会成为所有聚光灯汇集的焦点。不是别人,也不是什么女演员身边的助理,而真真切切的是她自己。这个想法足以让她不顾一切,哪怕需要承担所有她预想到的风险,哪怕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算遇险,她的名字也会高高地被挂在新闻的头条,而不是想深山里随处可见的墓牌。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她咳不想冒了险之后还什么都得不到,也并不那么情愿地英年早逝。

    “……过来了。”

    她隐隐约约听到中年女人提高了音量在说什么,她问了句:“什么?”

    中年女人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她撇着嘴,下巴往窗外的方向点了点,说:“有人来了。”

    她眉头一皱,迅速起身往窗外望去,只见那条黄土路的镜头处,一辆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悬浮车缓缓开了进来。那不是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车。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她就意识到有人找到她了。

    这原本就是她所期待会发生的,可惜的是,她还展示没想好自己该以何种姿态来应对,以获得最大的好处。

    算了,总之一定不能轻易将秘密说出去,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如此想到。

    不一会儿,悬浮车便穿过的绿油油的迎风摇曳的菜苗来到了她们所在的破烂的农舍前。她靠着门边,两手交叉叠在胸前,就算心里打鼓,也做出了一副颇有成算的样子。她原本以为首先找到自己的或是气势汹汹的警察,或是披荆斩棘的记者,又或是来者不善的神秘人,却从来不想到会看到这个——两个或许刚成年的少年,一个黑发黑眼,像是纯种的地球土著,一个则像是外星人的样子,头上像是发箍形状的硬壳让她想到了海底的贝类生物。

    她几乎快以为两人是外出游玩在山里的学生,不过一开口,她便知道他们的目的正是她想象的那般。

    “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助理小姐。”黑头发的少年略一点头,礼貌问道。

    她迅速在自己的记忆里迅速搜寻起来,很快就有了眉目。是了,自己确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事故发生的那晚的后台。一瞬间,她脑子里又出现了诸多的猜测,她实在难以想象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先找到了她。

    “那个,是你的朋友吗?”中年女人躲在她的身后,偷偷踮脚往外面看,脸上混合着好奇和戒备。

    “你是那晚的……”她缓缓舒了口气,说:“算了,先进来再说吧。”

    安排了两人在他们先前乘凉的饭厅落座后,中年女人小声凑过来问要不要给两人满上牛奶。她想了想,只让中年女人把被子洗干净,倒两杯干净的水来。

    走到玄关旁的一面破烂镜子前站定,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她才来到饭厅,在两人对面落座。在她还没考虑清楚该以何种态度开口之前,倒是那个黑发的孩子意外地直接,开口便将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说了出来。

    “你好,我叫朱里,你可以认为我们是在协助警察工作。”

    她愣了愣,但马上收敛起了脸上的全部表情,只是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

    朱里拿出了他找津临时开具的协警身份证明展示给这位久违的助理小姐。她与那次在剧院里看到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也许是没有上妆的缘故,她显得憔悴而无力,几乎已经无法联想到她那时厉声指认辛嘉的模样。

    听到朱里的话,助理小姐扯了扯嘴角,依旧没有说话。

    其实完全可以理解,就算只是协警,也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是这么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到了这里。

    朱里小心翼翼的睃着她,说:“能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事吗?关于这起事件的事。”

    她垂着眼帘,发丝也眼睛地下垂,扫到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她开口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不知道什么内情。”

    朱里皱起眉头,难掩地急切,他立马反驳道:“但事故发生之后,你立马躲到这个地方来了不是吗?你到底是在躲什么呢?”

    “我并没有躲避什么,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实际上上对我的打击也很大,我只是需要在一个绝对安静、景色秀丽的地方静养,没什么特别的。”

    朱里顿了顿,他并没有怀疑她关于休养的言论,只是试图继续向她解释。

    “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他立马意识到这种说法太过可笑了,转口道:”确实,我们出现得太过突然,本身看起来也不怎么可信的样子,我们当然也可以在这里等待后续的警察过来,将你所知道的告诉他们呢。我想说的是,你是否知道你随时都会有危险……所以,能否至少让我们呆在这里,直到警察到这里为止呢?“

    她轻笑了一下,道:“你们真有意思,如果说我真的有生命危险,那更应该对你们有所戒心才对。当然,如果警察过来,我自然会如实地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毕竟我也算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她的话里面打趣的部分太过明显,以至于朱里仍旧紧缩着眉头,他与伊二对视了一眼,伊二点了点头。

    “您还记得那天在后台的时候,您曾说过怀疑辛嘉对苏河有杀意对吗?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你说那个吗?“她说话的语调变得十分轻快,”嗨,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有说过‘杀意’那么严重的词吗,我想如果我当时真那么觉得,顶多也只是嫉妒吧,辛嘉对苏河的嫉妒。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事实就是苏河比辛嘉年轻美貌,也更讨人喜欢。“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朱里苦难地皱起了脸,他知道自己还是被这位助理小姐向小孩一样哄了。

    突然,伊二开口问道:“你之前从苏河收到过什么东西吗?“

    “什么?“她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但她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咽了口唾沫,她装作若无其事说道:”身为她的助理,我自己经常从她那里收到东西。“

    她的眼神开始乱晃,从桌上藏垢的裂纹到明晃晃的窗户。同时,她的脑子像刮起风暴般迅速运转起来。她希望能够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现在的情况很紧急啊。”

    “啊,什么?”

    她撑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一动不动地看着伊二。她没有想到眼前的孩子竟没有深究刚才的话题,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说,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伊二的腔调里透出一股生硬的戏剧腔,充分显露出了他贫瘠的表演才能,连朱里都为之侧目,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不过没有关系,现在眼前的目标应该无暇注意到这种小小的瑕疵,甚至只会让她疑窦丛生。

    她的额头上已沁出了汗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为什么难以得到信任,却来我们两个打下手的先来,我们上面的警察却未露面吗?”

    “为……为什么呢?”

    伊二面无表情,语气又抑扬顿挫,十分违和,“那是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这起事故调查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快连案宗都会被一同销毁。不论是警察还是媒体,没有人还会关注这起事故。”

    伊二顿了顿,继续道:“甚至没有人还会记得苏河这个人!”

    “怎么会……”她下意识气愤地想要反驳,但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有一丝颤抖。在女演员身边呆得久了,她其实也早已明白热度易逝,观众永远只对最新鲜的谈资感兴趣。

    伊二眼中的光微微一暗,他扫过放在橱柜上的露出一角报纸的一本册子,露出了苏河病逝的字样,看起来它的主人是多么用心将这些媒体上的信息一一整理。

    他将语气一沉,发出了原本与自己音调截然不同的共鸣,说道:“况且你应该也知道到吧,马上又有一场世纪婚礼将在紫荆市举行,你应该也还记得吧,当时他们来参加剧场庆典的时候也引起了话题,大家的目光都被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吸引过了呢。”

    “这也太过分了。”她的眼神一凝,这泼冷水反而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厉声道:“我是说,事情明明没有调查清楚,而且我们家苏河已经死了,这分明就是一桩命案。不行!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所以说,您手上确实有证明这桩事故是凶杀的证据吗?”伊二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的话像是打在了她的心上。

    她僵硬地挺直了身板坐在那里,眼神闪动着,良久没有动静。

    朱里与伊二对视了一眼,他柔声说道:“我们已经与对接的警察确定了信息,警察明天早上就会过来,到时候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们。对了,事故发生之前。您不已经对即将发生的悲剧有所警觉了吗,那时您就知道了什么吧?”

    她默默地听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你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需要我说的。”她微微一顿,道:“没错,在那场演出开始之前,我确实从苏河那里收到了奇怪的东西,也从她口中听到了奇怪的话。”

    “什么话呢?”

    她苦笑了下,说:“其实,那个时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严肃的话,就像是开玩笑似的,但她确实那么说过……说过这可能是她的最后一场演出,还说什么如果要死,在完成表演的同时咽气,还算是种美妙的死法。她分明就预感到有什么事会发生!”

    说到这的时候,她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哽咽声,在伊二朱里目光看过来时,她又笑了笑。

    “所以那个时候我才那么恐惧,认为是辛嘉对她下了毒手。”

    朱里低着头,凝重地问道:“为什么说是辛嘉呢?”

    “说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沉吟片刻说道:“我却认为她说那句话时是认真的。说到我为什么会下意识怀疑辛嘉吧,因为苏河曾经看着辛嘉的背影,说这个女人说不定想要杀死她。”

    嚓地一声,那是陶瓷茶杯摔到地上的声音,清水迅速将灰白的木地板染黑。那位这间农舍的所有人,她可以称之为姑妈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概是还无法接受自己的侄女竟与凶杀案有联系,她下颚微凸地长大了嘴,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蛤蟆。

    她却轻笑出了声,好像说出来后,就一下子抛却了不少压在心里的东西。

    “她确实在那之前交给了我一样东西,但是请理解我没有办法轻易就这样交给你们。”她起身拂了拂裙子,然后走到破碎的瓷片旁收拾了起来。

    她一边小心翼翼将瓷片拾起一边说道:“如果不嫌弃,你们今晚可以住在这里,然后等明天一早警察过来的时候,我会连同那样东西一起交出来,在此之前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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