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了座，萧绮川刚才晃了神，这才发现桌上原来还放了一碟兰花酥，竟然也是温热着的。不知道这是苏云扇什么时候准备的，亦或是她已经算准了他们二人的到达时间。
“云扇姑娘，不知道你有何事要见我？”
萧绮川虽然表明尽量不让自己显露，还是又出口问了一次，心中有些焦急。难得约到难见一次的香香姑娘，可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沈夜和苏云扇在这儿脉脉无言相对视而已。
苏云扇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萧绮川糙乱的头发抹顺了，又掏出方帕将她脸上的灰尘擦净，一开口说的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你知道这周围的花为何能四季交错而常驻此地么？”
环视一周，梅花时节已过，菊花则是逾期已久，桃杏的花季还未到来，而它们都好好在房内保持着绽放的样子，也不发一丝香气，让位给郁金熏香，这才能使得房间中的气味不显得杂乱刺鼻。沈夜知道那花似有异样，又不是假花，花瓣轻薄易碎并非是琉璃能够模仿出来的样子，只能摇头抱歉一笑。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先取好时令鲜花，修剪掉花卉材料中病枝弱叶、侧枝侧蕾以及徒长花果叶片，在通风环境下风干。颜色减退者利用特殊的药剂使之回复正常的颜色，最后放在低温干燥的地方制成。”
仔细看了一眼那些花，萧绮川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茶，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
苏云扇听完这话，没想到她还真的答了出来，眼睛瞪大，张口要说什么又闭上，最后低头呢喃道：“你真的和那人说的一样……”
“什么？”她声音太小，萧绮川没听清。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了解的？要知道我这房间也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却从没有人能答出正确答案。”
对方这么说，萧绮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说：“我从小就对这些民间奇技兴趣颇深，收集了各类书籍钻研过一番。还曾经对铜锣有所兴趣，只可惜找不到先生教授，最后没有学成。”
别人家的大家闺秀都是学习琴棋书画，平凡一些就是女工绣花，没想到萧小姐兴趣这么奇特，在座另外两人捧场的给她鼓了鼓掌。
苏云扇给二人添了茶，终于回答了萧绮川的问题：“我见你，一是你找饼子约我，二是你出身萧家，综合二者我才决定同你赴约。不过……你知道第二点是为何么？”她只开了个话头，又把后续引到萧绮川身上，存心要戏弄她的意思。
萧绮川仔细想了想，萧家能与参梦坊、与香香姑娘有所关联的线索出了单阳冰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但她又不确定单阳冰和苏云扇究竟是仇还是怨，更怕单阳冰在这儿赊账赊久了老板才刻意让苏云扇“以公谋私”来找他们要债，千愁万绪交织脑中，当即只能哑口无言答不上来。
苏云扇看她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将茶杯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兰花酥咬了一口。
“唔……你猜到啦？就是单阳冰那个死鬼，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我这里了。正巧你托饼子带信来说要见我，我就想到与你一见顺便了解一下你师兄是个什么情况。”
“啊？我、我们上个月出了一趟远门……”
萧绮川被苏云扇的反差吓到了，开口的时候磕巴了一下。
“我知道，后来阳冰他替赵承主持萧家，再然后就是你们回来了，可是他依旧没来参梦坊一次，连一个口信也没有……”边说苏云扇边观察萧绮川的表情，眼光逐渐暗淡下来，“我知道了，你也不知道原因。不然也不会是这副表情了。”
萧绮川随着她的话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余光看到了沈夜，对方斜眼瞟她，默默端起茶杯。她伸头往茶杯里一看，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你帮我给单阳冰带个口信吧，谁让你正巧来找我了呢。当然，你的要求我也履行，本来就是约定我陪沈夜公子一晚的。”
“好，要告诉他什么？”
“你就告诉他，”苏云扇渐渐收敛了笑意，手指摸着杯壁缓缓道：“有京城的商贾人士愿意替我赎身，他是如何看的，我等他到下月初一，灯会前的那一天，如果他继续避而不见……我就当他是与我情义两绝，自会脱籍离开丰城。”
苏云扇这句话说得果断又决绝，最后颇有咬牙切齿之意。萧绮川听着，脑内渐渐清明，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
“姑、姑娘与师兄……”
沉默即是默认，苏云扇拈起一块兰花酥塞进萧绮川的嘴里，嘱咐道：“要一字不差地带到知道吗？语气至少也要九分还原。”
“唔汁刀辽……”
她吞咽不急，捂嘴开口，见苏云扇的事情交代完了就准备走。还没走出方向闪过一丝思绪，又倒着走回去牵起沈夜的一只袖子，想把他一并带走。
“不对啊……云扇姑娘是二师兄的……那沈夜应当要避嫌才是……”
苏云扇抬手压住萧绮川僵住的那只手，摇摇头。
“无事，这是我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履行。并且我入风尘多年，这本就是我的营生手段而已。”
“可是……”
苏云扇看着她呆呆发愣的样子有些好笑，像饼子呆呆啃面皮时候的样子，故意戏弄伸手朝她额头弹了一下。
“傻丫头，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我听说薛家那小子回丰城了，你不抓紧机会，在这里陪这位公子是不是有所不妥啊？”
怎么她知道自己和薛岚的事情么？
萧绮川还真被当做龟奴一样被赶了出去，一出门就看到饼子蹲在墙角啃着白面饼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她默默跟着饼子走出参梦阁，脑袋中依然是一堆浆糊。
“……原来你叫做饼子啊。”
面饼掉在地上，饼子仰脸差点哭了出来：“川姐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么？！”
出去就是原路返回，只不过苏云扇这次已经和坊中的人交代了让他们把萧绮川送出去，坊中除了龟奴不乏一身好本领的护卫保镖，那护卫插手站着，送她出去的时候只用手轻轻一托，就借力将她送了出去。
单阳冰从百里楼见完几个狐朋狗友，拍着肚子慢慢散步回到武馆，赫然见到一道黑影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双手叉腰，不怒自威，远看还以为是赵承又要来找他麻烦了，仔细一看好像体型不大对，走进了才知道是自家小师妹。
“怎么了？守在这儿不累么？是防火防盗还是防蟑螂啊？”
只见萧绮川柳眉倒树，眉头紧皱，迈近一步道：“你什么时候攀上香香姑娘的？”
说起香香姑娘，如果不加前缀，那必然不是红花楼的那个香香，太没有才起，也必然不是芳心斋的那个香香，太过平庸，而只能说参梦坊的香香姑娘，才艺双绝，貌美无双。萧绮川想了一路还是想不通怎么那个吊儿郎当的二师兄能得到那样美人的芳心。
“你怎么……”
萧绮川也没理会他的惊讶，心中只想着给苏云扇带话：“云扇姑娘说有京城的商贾人士愿意替她赎身，问师兄你是如何看的，下月初一灯会前的那一天，如果你继续避而不见，姑娘就脱籍从良离开丰城。”
本以为单阳冰会惊慌失措或者愤怒不已，她却没设想到单阳冰会由面露慌乱到无表情地听完，然后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打包的还温热的兰花酥交到她的手上。
“我已知晓，自会处理，你别管就是了。”
单阳冰揉揉那头苏云扇帮她理好的发，自径走回屋子里去了。
第二天醒来，听说沈夜已经在清晨时分回来了。一回来就回到房间困下，直到现在都还没起床。
流香守在床前，见她醒来恨铁不成钢地愤愤道：“怎么回事，怎么沈公子直到早上才回来？！不是同你去薛府长威风了么！”
“长威风？他不是……？”
半醒未醒，萧绮川脑袋蒙了一层雾，没搞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自知说漏了嘴，流香赶紧生硬转了一个话题。
“你瞧我怎么就嘴瓢了，小姐你知道么，昨天单师兄也一夜未归，不过早上酒馆的伙计把他送回来了，据说他喝了一晚上的酒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估计是因为苏云扇的那番话吧……等等，如果单阳冰和苏云扇有情，她又将沈夜送去了苏云扇的房内，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就太过尴尬了。这么一想萧绮川就再也呆不住，径直去到东厢。
“沈夜，你在么？”
流香不放心跟过去看，见萧绮川敲门数声里面却无人回应，等了片刻终究按耐不住推门闯了进去。房内熏香云绕，洁净整齐，只有床上那人还平稳呼吸依旧在梦中。
萧绮川坐到床边，先是拍拍被子，沈夜没反应；再是凑近叫了几声，没反应；最后她只好叫流香去房间里把她的铜锣取来。
正好这时，沈夜打了个哈欠幽幽转醒。
“不必了不必了，我已经醒了。”
萧绮川见他醒来，连忙凑近去拉住他的衣领，两人距离渐近，沈夜只听到耳边细语风声：“你昨天和香香姑娘……不会……”
“啊，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沈夜恍然大悟，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整整一个晚上，实在是十分激烈，导致我刚回来就睡下了。”
“啊？！”
“什么？！”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萧绮川看流香，流香看萧绮川，抬手捂住了嘴。流香跺脚：“小姐，你怎么能带沈公子去……”
萧绮川简直无脸再见单阳冰，虽然他平日里总是好吃懒做不正经，却始终是自己的兄长，完了，完了，全完了。
“怎么，难得他乡遇故知，畅谈诗词歌赋一夜能让你们俩都面如土色？”
萧绮川蓦地睁开眼睛，一盆冷水浇净了脑中错乱的荆棘烈火，长长舒了一口气：“畅谈很好，畅谈非常好……”
这样她也不算搅和一桩麻烦事，尤其是香香姑娘这样的美人，虽然美人配上她那倒霉师兄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离灯会还有几日……对了灯会！
萧绮川什么都没说，拿起簪子挽了一个发结，梳洗后就准备出门，也不拿披风。今日她要先去探望孟汇，之后便要去帮香烛婆准备灯会的事宜了。
算了算，离下月初一不过只剩十天，城里若不是被“薛岚回乡热潮”所影响，往年已经开始准备灯会了。丰城的灯会是一项独特的活动，并无撞上节日，也不是为了纪念什么伟人。只不过相传上古时期有星月神女厌倦了天上的烦心事，想要下凡做人，离开天庭一路向西来到了丰城这片土地上，见到这里虽然物产贫瘠，也不富裕繁华，但是人民生活喜乐，于是决定在此定居。不料夜神震怒，派人捉拿神女。神女知晓追兵的弱点，让村民们燃起烛火，再用醮了泡过菊花瓣的墨水的笔在色纸上写下咒语。那些追兵刚从云端下来，见到城中升起点点灯火，竟不敢靠近，溃败而归。变成习俗后每年丰城的人也会点起灯笼，只是灯笼升空容易被风吹散，一不小心还会走水，流传到今日，已经改成在城中的萤河放河灯了。
“没事了，我去香烛婆那儿看一眼，今日她那里应该也要忙起来了才是。”
流香知道她每年都回去花街那家挂着褪色红纱的店里帮忙，既然萧逸听说了也不说什么，那么整个家中还有谁能说她。只有赵承曾侧敲旁击和她说过不要太过抛头露面，不过那自然被萧绮川当成了耳边风，呼呼一下就过去了。
沈夜看她们出去，又躺回床上，嘴角那一丝笑慢慢沉了下来，听着那双脚步走远了，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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